诗歌
单位里来了很多实习生,其中一个,是个女孩,拿了一沓稿纸来,说是她的诗,请我看看。我说我不懂诗,让她找谁谁看。
跟老公说起这事,他认为我伤害人了,说人家小姑娘也是毫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你看的,你起码应该看一眼。我说我就是不懂诗,再说了,我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让我睁着眼睛说瞎话,要是说实话——那不是存心得罪人吗?我多少年都没看见谁写出好诗来了。
似乎是一种偏见了, 一般情况下,我对诗人都不大信任,那些著名的诗人比如臧克家之流写的诗都奇烂, 鲁迅也是旧体诗好于新诗,《我的失恋》倒还有趣,却也不是诗的好法,至于我不幸读到的他的另一首诗《人家的花园》,简直惨不忍睹。
诗人是人间异数,是偶尔长出的一种生物,在田间道旁突然出现,令人惊讶莫名,却不可以生出撒种插秧的心,更不能指望一分付出,一分收成。在这样的认知下,美丽的诗句每每有一种惊悚的效果,仿佛非人力所为,仿佛是一种灵异,那些诗人当然在我心中格外的有分量,他们隐藏在生命的每一页里,时间的阴影遮住了他们的面庞,这使我的回顾变成了对于背影的回顾,好吧,一个诗人,就是他的背影也有令人感动的力量。
最初喜欢的是席慕容,我一度不太敢提起这个,倒不是怕人讥笑我,是怕那不敬的眼神对我喜欢的这个诗人形成伤害。你们怎么会不喜欢她呢?我的不可思议里有一点委屈,她的句子多么动人:
如何让我遇见你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此,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变成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子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无视地走过
我亲爱的朋友
那落了一地的
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许多年后的今夜,我依然为这一字一句感动,尽管如今的我已经没有这单纯的赴死般的热情,我想我一辈子也成不了这种人,可那是我心里最浪漫的一种状态,又清澈、又绚烂,非但是无怨,人家说的是:因你而起的苦难,我都甘愿承担。而这热情又是冰下的激流,上面不见一丝波纹,这种淡然也是我喜欢的,不久前买了许多几米漫画,老公说他和席慕容是一路的,淡淡地表达着很深的感情,一种有尊严的孤注一掷。
后来看到王朔说喜欢席慕容,无端地高兴,该算做这个痞子的软肋了,痞子落泪那一种。王朔在新浪里聊天,要确定似的去问,他说我不懂诗,我瞎说的。知道他会这么说,大庭广众下,他怎么会承认呢?
和席慕容同时喜欢的,是余光中,却最不喜欢他那首《乡愁》,始终当作政治宣传的道具,不如读他的《乡愁四韵》,或者,不妨大声地念出声,唱出来也可,罗大佑的曲子: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酒一样的长江水,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瓣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片海棠红啊海棠红
过门处有筝声冷冷,一丝丝直到寂绝,才又翻做涛声,听得血液从热到冷,从冷到热,如中了武侠小说里高人的招数。
他的情诗也好,比如那首《等你,在雨中》,比如那个“当我爱时,必爱得凄楚,若我不能华丽。”我最喜欢的倒是他更为“黑暗”的那几首,一首是《中元夜》,写的是一场生死恋:
如果你玄衣飘飘上桥来
如果,你哭,在奈何桥上你哭
如果,你笑,在鹊桥上你笑
我们是鬼故事,还是神话的主角
他还有一首“过”了点的《双人床》,却也是我喜欢的,我没看出一丝色情,左看右看都是通彻心肺悲伤和悲伤之下的相依为命:
让战争在双人床外进行
躺在你长长的斜坡上
听流弹,像一把呼啸的萤火
在你的,我的头顶窜过
窜过我的胡须和你的头发
让政变和革命在四周呐喊
至少爱情在我们一边
至少破晓前我们很安全
当一切都不再可靠
靠在你弹性的斜坡上
今夜,即使会山崩地震
最多跌进你低低的盆地
让旗和铜号在高原上举起
至少有六尺的韵律是我们
至少日出前你完全是我的
仍滑腻,仍柔软,仍可以烫熟
一种纯粹而精细的疯狂
让夜和死亡在黑的边境
发动永恒第一千次围城
惟我们循螺纹急降
天国在下,卷入你四肢美丽的旋涡
打到这儿,我发现我没法把我喜欢喜欢的余诗一一敲出,还可以推荐的是《山中暑意七品》,其中《黄昏越境》里写道:
究竟,黄昏那偷渡客
是怎么越境的呢
而黑衣帮的夜色
是怎么接应的呢
《一夜的雨声在说什么》也是我极度迷恋的诗句,循环的句式的有音乐与罗纹似的美。
有点累了,不举例子了,这个诗人,竟然写出那么多好诗啊,难怪他傲然道,虽然赶不上谁谁(忘掉了),却能算半个姜夔吧。1998年,在《读书时间》里看到他,谈起刚刚去过松花江畔,记起少年时候唱的歌《我的家住在松花江上》,居然咳嗽了一声,正等待下文,却见咳嗽已转化成了哽咽,老先生已不能说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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