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容我醉时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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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月下婵娟

九百多年前北宋的一个夏天,溧水城南无想山上的春光已老,翩飞的黄莺儿正当年轻,熟透的梅子鲜黄地挂在枝头,正午茂密的树木投下圆形的阴凉笼罩着地面。从曲折的小桥上走来了彼年三十七岁的大词人周邦彦,斜倚栏杆的词人,在满地青碧的黄芦和苦竹中听乌鸢的鸣叫,看桥下新涨的溪水湍流激溅、一路叮咚地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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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093年的夏天,离开汴京的周邦彦在被贬谪到庐州四年后,一纸调令又将他贬往更偏僻的溧水县。

彼时的溧水县,空有鱼米之乡“日进斗金,日落斗银”江南圣地的名号,官家的税赋苛重,民间的纠纷繁多,走马上任的周知县从政务实,干事简朴精炼,在一县的政事之余还走出衙门,到县境各乡亲自考察民情。

有时我私自猜想,若这位将词赋填写的温文尔雅的大宋官员,是志在治国平天下的士子,那么,北宋的历史会不会改写?

史书上说他的才华与时代有着截然的不符,未尝得适时适世之志,从而荒其一生,只流传下铺陈华丽的词句。

于北宋,他是无关痛痒自得其乐的词人。二十八岁时,因一篇洋洋洒洒七千多字的《汴都赋》,得神宗皇帝赏识,亲召政事堂,由执政大臣李清臣在迩英阁朗诵,因献赋之举名动天下的才子当即被神宗自太学诸生中升任太学正。其实他的仕途之路起点是相当高调的,可惜仅仅一年,神宗过世,新法被废,他也因为那篇声名鹊起的《汴都赋》贬谪出京。宦海漂泊,几多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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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五千年的文化史,我们是有幸的,百代功业,英雄尽没,繁华如过眼云烟,唯有华章才是能够流传千古的东西。而他,留给我们太多格律谨严,典丽精雅的词篇。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漂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这是他在任溧水县令时的词作。五代南唐,韩熙载曾经有诗云:“天想景幽远,山屏四面开。凭师领鹤去,待我桂冠来。药为依时采,松宜绕舍栽。林泉自多兴,不是效刘雷。”现今我们仍然可以想象,这座城这座山,山寺之幽静,林木之秀美。而这地处偏僻的江南小城,因为周邦彦的《满庭芳》更是闻名遐迩,众所周知。

他永远是懂得克制的词人,无论是写闺情,羁旅,还是咏物怀古,哪怕始终是一往情深。词情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像他的政治风格和他的为人,既不攀附变法的新党,也不投靠保守的旧党,只做他“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柳絮”的专注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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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世嫉俗的评论家们,总是指责他的词没有深远之致,言情体物,却穷极工巧。历史不应苛责他生处末世而赋悠闲,他是对花对酒体贴敏感心灵的纯粹词者。他的音律,他的格调,他的语言,他的文采,皆统一为一个叫做“宋词”的东西而生。生逢末世,忧困的力量太大了,他又与豪迈和一切冷硬的东西无缘,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若没有溧水和溧水风景秀美的无想山,词人将何以排解一再遭贬谪的忧愤与苦闷,又何以寄托他对所爱之人跨过年月的漫长相思。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

古屋寒窗底,听几段、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夜游宫·叶下斜阳照水》

不知他在这与长安千里相隔的溧水,会怎样为望断秋水的萧娘回书一纸。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谩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解连环·怨怀无托》

也许,他还会在溧水又一度的春风里,想到那个身在扬州好种红药的女子桃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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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北宋地处偏僻名叫溧水的江南小城,用幽静秀美的风光陪伴了周邦彦三年,他在这里与世无争,得以修炼那些日后美丽千年的平仄词句。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苏幕遮·燎沉香》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少年游·并刀如水》

“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六丑·落花》

“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浪淘沙慢·晓阴重》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不胜枚举。

它又目送他打马离去,在徽宗的提携和大宋人的宠爱中,于那东京梦华的地方,成为一代词宗。它知道,他必定会将宋词这一婉约的心灵艺术,推向一个新的高峰,在千年后,依然散发自身华美的韵致与优雅。

而历史记得,曾有憔悴江南倦客,在溧水的怀抱里,醉时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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