碣石潇湘无限路——重读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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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潇湘无限路

  ——重读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下

  《春江花月夜》,这是大唐的诗啊!是清晨的大唐,也应是青春的诗人的一首诗。是青春和清晨,赋予此诗以少年般的憧憬、惆怅和淡淡的忧伤;是恢弘的大唐,赋予此诗以深厚的历史底蕴。看似不经意的一个语词,一个意象里,便有着讽味不尽的诗情、乐思与画意。如“白云一片去悠悠,春枫浦上不胜愁”一句,就融汇了《楚辞》的意境:“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招魂》)“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九歌·河伯》)

  尤其不应忽略的还有“碣石潇湘无限路”一语。碣石与潇湘,是两个有着不同意蕴的特殊的诗语:碣石是在北地,潇湘属于南国;碣石是仄声,读来斩钉截铁,给人以寒冷硬朗的感受,潇湘是平声,读来缠绵悱恻,有悠扬不尽之致;碣石,与北国的山海,瑟瑟的秋风,与沙场征战,与帝王枭雄有关,潇湘,与澄澈的江水,柔情的清风,与精神长旅,与诗和诗人联系在一起。

  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秦皇嬴政东巡,登碣石山,于山上刻勒 “碣石门辞”而去。汉武帝刘彻也曾率文武大臣登上碣石,故碣石山主峰有“汉武台”。建安十二年(207),魏武帝曹操领兵出击乌桓,秋日凯旋时,登临碣石,遥望大海,作《碣石篇》组诗四首,时年五十二岁。千古传诵的著名诗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即出于第四章《龟虽寿》。其首篇《观沧海》云: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是英雄志士慷慨悲壮的雄浑歌诗,《南齐书·乐志》记载:“《褐石》,魏武帝辞,晋以为《碣石舞》,其歌四章。”这样的歌舞流行于南北朝,而唐代及以后,碣石便一直作为具有特殊意韵,弥满着英雄气的意象和词汇在诗中频繁出现。一直到现代,碣石还作为具有王霸之气的意象在诗词中偶而出现。

  潇湘,是一个忧伤的故事,是一条流淌着诗韵和柔性的河流,是牵动千古诗人心魂的意象。是潇湘,赋予楚地、楚歌、楚辞、楚文化以灵气;也是潇湘,作为深情的女神的家园,轻轻托举起屈子的诗魂。当我们捧起《楚辞》,心中便点燃起一瓣心香,为屈子,也为了潇湘。念诵潇湘,我们疏瀹五藏,清漱口齿,吟咏之间,声韵是那样的清切,悠扬,令人无限神往,令人黯然神伤。“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三湘大地啊,有多少男儿热血,化为南国清柔的湘波!

  郦道元《水经注》说:“潇者,水清深也。《湘中记》曰:‘湘川清照,五六丈下见底。’”这条与同样诗情画意的洞庭相连的河流,有着许多动人的故事和传说。司马迁作《史记》,精心结撰《屈原贾生列传》,满怀崇敬地记载了屈原的生平。著名的还有娥皇、女英的神话传说。汉刘向《列女传·有虞二妃》载:“有虞二妃,帝尧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烈女传》云:“舜陟方,死于苍梧,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湘夫人。”《山海经》说:“洞庭之中,帝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出入必以飘风暴雨。”晋张华《博物志·史补》云:“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斑竹”、“湘妃竹”的传说,就出于此。湘君,湘夫人被视为“百川之神”,屈原《九歌》有《湘君》《湘夫人》咏叹之,后者有“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名句。

  潇湘之畔,贾谊曾经凭吊屈原,泪洒于湘水,李商隐也曾面对如泪的湘波和异乡的秋色,不胜凄凉地吟哦出“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的诗句(《楚吟》)。刘禹锡有《潇湘曲》:

  斑竹枝,斑竹枝,

  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

  满江深夜月明时。

  钱起有著名的《省试湘灵鼓瑟》:

  善鼓云和瑟, 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 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 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 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湘浦, 悲风过洞庭。

  终曲人不见, 江上数峰青。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秦观《踏莎行》伤感的诗句,也延续着潇湘特有的情韵。

  如果说,与碣石相关的往往是慷慨悲壮的英雄气概,那么,与潇湘相联系的便每每是柔情伤感的浪漫情怀;如果说,碣石象征着在冷酷的现实事功中的搏杀与奋斗,那么,潇湘便意味着在理想和审美的诗境里的徘徊与彷徨。从古代到现在,从北国到江南,“人生代代无穷已”,南来北往的人们,虽然步态不同,所走的人生之路也千差万别,但走的不正是碣石、潇湘那无限的路吗?“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此中包含了几多复杂而难于言喻的人生情怀。“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余韵悠悠的尾联,又寄寓了诗人对人间多少美好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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