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书信一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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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岛致哑默

  伍立宪:

   我在艾青家看到你们的信和作品,你们的热情和叛逆精神触动了我。

   你的作品有不少精彩之处,从形式到构思,从联想隐喻都已形成自己的风格。但从整体上讲,尚不成熟,有时流于表面,缺乏一种更深沉、更内在的力量。而正是这种力量,才是我们向旧的堡垒挑战的立足点,请原谅我的坦率。

   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一个建筑工人,今年一十九岁,也在练习写作。

   希望你能再寄些作品来。收到你的回信后,我打算寄几首自己的习作给你们,听听你们的意见。

   艾青已去大庆体验生活,估计一个月后才能回京。

  祝

  好!

  赵振开 78.9.25

  通讯处:北京市德内大街二不老胡同1-443号

  伍立宪老师:

   我真怀疑我的年龄:从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热情看,您更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在这方面,我比您老多了,这一点从我的诗里可以看出来。前两天(15日)我把自己的诗集《陌生的海滩》寄给你,这个集子选的作品大部分写于72-76,即“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我们为这些诗而受到公安局的监视、调查、行政压力,差点儿入狱。从这一点上讲,我们的“血缘关系”很近。

   看到“人民日报”社门口以黄翔为首贴出的一批诗作,真让人欢欣鼓舞。这一行动在北京引起很大的反响。有很多年轻人争相复抄、传阅,甚至有不少外国人拍照。从过去你给艾青的信中,知道黄翔等人和您是朋友,期望得到你们的全部作品(包括诗歌理论)。

   总之,你们的可贵之处,主要就是这种热情,这种献身精神,这种“全或无”的不妥协的态度,没有这,五千年的睡狮怎么苏醒?

   我和艾青认识差不多两年了,他常提起你们,尤其在他非常困难的时候,你们的来信曾使他极为激动。

   等待你们的作品和尖锐一些的批评,向您的朋友们致意!

   祝好!

  赵振开

  78.10.18 

  立宪:

   这一阵忙极了,全部精力都投在刊物上,所以未能及时回信请原谅。

   你寄来的几份稿子,引起大家热烈的争论。总的看法,首先认为是很有份量的,但觉得政治色彩过浓,篇幅也较长,第一期暂不用。《良心》热情洋溢,构思不错,缺点是语言有些拖踏,某些细节不够真实,就我个人来讲,这几篇东西还是《文学艺术……未来》好,有些段落非常精彩。

   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多了解我们刊物的宗旨,这样组稿时候你就会有所选择。我们打算办成一个“纯”文学刊物,所谓纯,就是不直接涉及政治,当然不涉及是不可能的,这样办出于两点考虑:(一)政治毕竟是过眼烟云,只有艺术才是永恒的。(二)就目前的形势看,某些时机尚不成熟,应该扎扎实实多做些提高人民鉴赏力和加深对自由精神理解的工作。另外,稿子尽量短小精悍,主要是短篇小说(五千字以下)、短诗(三十行以下)、文艺随笔(三千字以下)和翻译作品(近代或现代的小说、诗歌、评论)。

   请你从这个着眼点组稿,目前最缺的还是小说和评论。

   刊物定名《今天》,争取本月二十日前问世,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们寄一些去,并请你们在贵阳的繁华区张贴。

   《苦行者》和黄翔寄来的《启蒙》刚收到,看完后再把我的意见告诉你们。

   我们在《发刊词》里这样开始:“历史终于给了我们机会,使我们这代人能够把埋藏在地下和内心深处的作品公布于世,而不致再遭到雷霆的威胁和处罚。这是机会,我们不能再等待了,等待就是倒退,因为历史已经前进了!”

   其实,这种雷霆的威胁和处罚还时时盘旋在我们头上,它们也在等待机会。我和我的朋友们已做好失去自由的准备,不过,即使出现万一,我们也会欣慰地想:我们不是孤立的!

   向黄翔致意!从你的信里,我自认为很了解他的,向你所有的朋友致意!

   速回信,尽快把稿件寄来。

  祝

  好!

  振 开

  78.11.17

  立宪:

   你好,并代问你的朋友们好!

   你的来信,尤其是你和黄翔分手的记录,使我深受感动。我觉得,尽管采取的方式不同,但你们都是非常好的人,在你们身上体现着我们民族最优秀的一面。我为结识你们这样的朋友高兴。

   关于我的诗,你的评价过高了,也许是一种鼓励吧,那我就把它作为一种美好的祝愿接受下来。

   由于你们的鼓舞和其他种种因素,我和我的朋友们正在筹备办一份综合性文艺刊物(包括小说、诗歌、散文、剧本、文艺、评论、翻译作品等),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大力支持。说得准确点儿,是我们互相支持,对吗?请尽快帮我们筹集一批稿件寄来,越快越好!目前我们最缺的是短篇小说、剧本。当然对你们来说,主要是诗歌,你们的诗歌已经震动了北京,就让北京再震动一次吧!

   《启蒙》尚未收到,朋友们都在催问。前几天,一位在香港《争鸣》任编辑的女友和该刊主编来京出差,他们对你们的大字报很感兴趣,很想得到一份,请多寄几份《启蒙》来,至少十份。另外,我想把你们的刊物散发到文艺界上层去,让那些老家伙目瞪口呆吧。

   你的部分稿件我抄写后,转交那位女友,她目前正在北京采访西单民主墙的事。《启蒙》

   已交给她,据她说,《启蒙》在国外影响极大,外国报纸登过传真照片。

   不过,《启蒙》在北京的效果并不理想,批《启蒙》的大字报姑且不谈,在一些有思想的年青人中也反响不大。我和我的朋友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内容过于空泛,而且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得,这样容易失去群众。这一点你可以转告黄翔(过了二十日,我再给他回信,详谈)。

   请他多加考虑,光有热情是不够。我的开诚布公不会让你们生气吧?不会的,我相信这一点。

   我在改稿子的间隙时间写此信,头疼,思路又乱,请原谅。

   等待你的回信。

  握手!

  振 开

  78.12.9

  立宪:

   我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寄出三份《今天》,收到否?当时忙于装订,散发等事务性工作,未能及时写信给你,见谅。

   《今天》在北京街头贴出后,反响较大,不少读者在上面留下姓名住址,希望订购,极少数的恶意漫骂者受到群众的痛斥。我们正在筹集第二期的稿件,打算二月下旬出版。

   你对这份刊物怎么看?来信谈谈具体意见。并请你将那三份给贵阳的朋友们传看一下,听听大家的反映。需要的话,我再寄几份去。

   《草野》收到了,我和我的朋友们很喜欢。可能的话,我一定设法交给那位《争鸣》的朋友,让它发挥更大的影响。关于《草野》的具体意见,等朋友传看后,我收集一下,再告诉你。黄翔这次来京,住在什么地方?很想和他见面谈谈(我有些不同的想法,最好能当面告诉他)我不怕什么牵连。既然我们也干起来了,早把危险置之度外。

   北京最近又接连出版了几个杂志“沃土”、“北京之春”、“实报”,我尽量帮你各搞一份。

  握手!

  振 开

  79.元.7

  立宪:

   原谅我这么长时间没给你去信,前一段除了忙于刊物外,还得照顾病重的母亲,我肩上的负担很重,有许多事情无暇顾及,见谅。

   第二期如果有人还要的话,请按启事中的长期订阅手续索取订阅卡。第三期我让人给你寄去七本,不知够不够,第一期我们准备重印,印好再给你寄几本。

   诗歌朗诵会于四月八日上午在北京八一湖畔举行,开得较成功,参加会的共有四、五百人(那天正起大风, 否则与会者还会多些) ,其中外国记者和警察各占二十名左右,在警察的“保护”下,朗诵会添了层热烈的色彩。有人把整个场面拍成电影,准备作为历史文献,等照片洗好,我挑几张给你寄去。

   这次在京和黄翔等人有所接触,出去玩过两次,又匆匆分别。前几天收到他们的信,知道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权利》托黄翔带回,有关的具体情况,想必他会告诉你的。

   目前形势的变化,本在意料之中,所以早就有所准备了。我们决不屈服,一定把刊物办下去不辜负朋友们的期望。

   《哑默诗选》早已收到,谢谢你如此珍贵的礼物,封皮别致,刻印得也很漂亮,其中有几首诗我很喜欢。但总的来说我觉得你的诗再精粹些就好了。现代诗的特点之一,就是高度压缩的容纳量,往往在短短的几句里,表现出几首古典诗歌所容纳不下的内容。另外,从手法上讲,也应该多样化一些,否则容易给人留下单调的感觉。请原谅我的坦率,因为在我看来,朋友之间,尤其是诗人之间,这是极为重要的。

   第一期的《在废墟上》和第二期的《归来的陌生人》,是我仓促写成的,很想听听你们坦率的批评意见。

   第三期收到后请来信。

   另一封交给郑思亮,他对于我来讲虽是陌生人,但却觉得和你一样值得信任。

  握手!

  振 开

  79.4.16

  送给芒克的诗选收到了,我一定转交。

  立宪:

   又有两封信没回,我时时感到在你面前自己简直是个罪人,任何理由也不足以洗刷自己。《今天》第四期由于稿件没有及时定下来,拖了几天,恐怕要到月中才能出版。我们并未听到邮电局禁邮的消息,是不是仅贵州一处自作主张,到时我们还是照常寄出(暂寄三份),收到后你及时通知我们。

   给江河的信我已转交, 他的住址是:白塔寺宫门口横胡同2号,余友泽,你可以直接和他建立联系。

   最近一阵,北京的形势缓解多了。不过,这可能是暂时的,而我们准备走一条持久的道路,以不变应万变,政治不过是过眼烟云,只有艺术才是永恒的。

   贵州的情况怎样?黄翔等人完全自由了吗?转告他们,北京的朋友向他们问候,并希望他们能在逆境中写出更好的作品来。

   寄去新作两首,听听你的意见。

  紧握你的手!

  振 开

  七九年六月七日

标签: 北岛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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