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9月10日上午8时，我站在家中镜子前面，身着深兰色“新郎”衬衣，将一条事先打好了的深红色领带套在领子间，左右调整着。我已多年没这么正式打扮过自己了。从我这个不平凡的动作上开始，开始了今天这个不平凡的日子。
这个日子并不是只属于我个人的，因为，今天，是中国第21个教师节。
-----作为千千万万个服务于教学一线的职工中的一员，我也被要求参加教师表彰会。
排着队我们鱼贯而入表彰大礼堂，一眼就注意到 台上设置的大副布景：一片大草原绵延到天边，点缀一远一近两栋小木屋，草原上空飞翔着好多白鸽，让你突然眼前一亮，一支燃烧着红烛直立在画面左端，搭配似乎有点不伦不类，但因为画面上笼罩着撩人心魄的新绿，谁都知道绿色象征着生活与生命，它能把许多不协调的色彩统一起来，这幅画的色彩都是我喜欢的。
每张桌的右上角摆着两瓶矿泉水，两碟水果。水是小瓶包装，水果一红一绿，红的是小西红柿，绿的是葡萄。在这里看见吃的东西，令人兴致倍增。 （后来我才知道，礼堂内的摆设是专门设计的，仅 台的布景就花去了五六千，桌面的布置则务必达到从礼堂的任一角度看都是一条直线。差一丝一毫都必须重摆。参与布置会场的工作人员一直忙碌到半夜。听说凡是这次要上 台的先进们都必须经过彩排才有资格上台。）
事先不知情的我当然不能深味其中真谛，我只知所望之处，到处擦得亮铮铮。回忆起自己上一次坐在这里到这一次，当中已经隔了三年时间，可是它豪华的气派丝毫不减。
开会之前，会场立刻热闹得像菜市场。
“你不吃啊？”明霞指着水果向我示意，“不吃白不吃啊……”
我从心里为这句话感到粗鄙，不愿意迎上她的目光，只是摆弄着手中的钢笔。
坐在我身边的陈姐倒一颗一颗吃得来劲，她的吃法与明霞绝然不同，姿态自然大方，一边吃一边不停地与前后座说笑。
坐在我们前边的老薛回过身来，冲陈姐笑，说：“等会议结束的时候，我把你抱上去，这是我们俩的一个节目。”
“呸！”
蔡姐笑着将吐出来的核全扔到他转过去的后背上去。
看看她眼前那碟葡萄所乘无几了，我索性把旁边桌上无人的一碟也给她端过来。
这一碟她刚吃了几颗，大会正式开始了。
一拥而入的致开场白的孩子们的欢呼瞬间震耳欲聋，充满了整个会场。男女生致献词，声音高亢而尖利，令我想起电视中那些美声唱法的歌手们。然而听着那些由孩子们口中吐露出来的熟练至极的赞美诗般的词句，我不由想起七、八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时刻，坐在我身边的一位教师撇嘴说：词还不都是老师们自己写的，都是自己夸自己！
仔细一想，不正是这样吗！问题是教师们自己不写，还能让哪一位写呢？请台上的领导们动笔吗？那可能吗？
未容我想透彻这个问题，上面的大小领导已经开始正式发言了。在一种完全标准的公文语言之中，台下的我们慢慢进入了半聋哑状态，家雀般的，除了眼珠在动，其余的部位统统静止。这样的发言向来没有人听，我们能听到的信息就是会议最后的“圆满结束”。但每个会议都应该有领导出席，如同每个单位需要配置传达室一样。我们10年前就听这套经，所以都能平心静气地听下去。
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做着文稿分析，有哪位是脱稿，我就多看他几眼。我甚至还张望头顶上空连贯整个礼堂的五彩小气球。
对已经过去的20个教师节来说，我唯一的比较温情的回忆，是85年第一个教师节，那年我上初三，奉老师之命，我写了一篇《米兰赞》，居然在校评得了一等奖，学生大会上我领了一个皮书包，但那会儿我一路走的是平地，不是现在的高贵典雅的 台。
我来学校工作后的10年之间，领导们用充满关爱的方式，对作出成绩的教师们聊表祝贺，用什么方式呢？就是现在我所看到的表彰大会。我知道，走马灯式的老师上台之后，还会有老师代表发言，最后再点缀些许少儿节目。这最后一项可有可无。意外是没有的，大体上就是这个样子，方式虽然陈旧，但就质量而言，完全能够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这不？各种迹像表明，那样的时刻又快来到了。
校中学有位老教师曾对矿长直言：每年的教师节，再也不能像走马灯一样，让老师在台上只走那么一趟了。
算算这话说出已有七年，可这次他依然在走马灯之列。
我看过无数次这样的表演，我觉得：能上台的老师谁也不能否认他们不是好老师。问题是这种上台领奖的方式？对台下在座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暗示？竟然一点也不感觉是对非上台之人的一种不尊吗？
-------你们为什么一定在对我们的面前表演你们的得意？我们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观看你们的表演？
做学生的时候，我曾因数学迟迟考不到90分，涕泪交流地感觉自己下对不起老师父母，上对不起国家民族。这种心情与最初观看台上表演一样，感受到少许压力和刺激，但现在完全没有了，心里不再有任何别扭和触动，更不感觉有什么失落。回忆十年之间，唯有参加矿智力竞赛的那次，我上过这个会议室的 台，从此之后我便只有做听众的资格，但我心中清楚：我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我丝毫不逊色于这些能上台表演的人！
老师代表的发言基本上带着感情的，想用小说一样的语言来诉说，听着容易使人生发出热和冷的激情。但怎么听在我耳边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们工作的一切动力都源于领导们的关心与大力支持，我们的所有成果也都是你们给予的，你们对我们那么好，我们还不好好干，我们还是人吗？！
已经很习惯观看台上表演的我，见此情此景，心中依然感觉又厌恶又轻蔑。
——有什么办法呢？领导们都在台上听着呢，不说到他们心窝去，让他们高兴和满意，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就全完了。
我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但没有一样我敢于实施，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中午，什么也没有做。直到最后校长坐到了我身边，问我：你不喝水啊？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次会开了一上午，生命真是虚掷啊！
如果不是教师节，今天这一天便会以无聊、单调的结局告终。可今天是教师节，今天也仍然以无聊、单调的结局而告终。
———只要我原地不动，我还会迎来绝对不动的第22个教师节。
天公还能重抖擞吗？
烈火烧过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风……
我们期待着，可是我也知道，我们谁都活不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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