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冬天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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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雪天游戏

  仿佛极其遥远了,雪后天晴,屋顶一垄垄的积雪开始融化,沿着瓦楞间的垄沟汨汨流下,顺着檐瓦又结成冰凌吊下来,足有一尺多长,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亮。树上、地上,一切的物体上都覆盖了厚厚的雪。可怜的麻雀在雪地上啄两口,又飞向别处,哪里可以找到吃的东西呢?

  我猫在家里,雪太大了,没有人一起玩跳绳、跳猴皮筋,冬天里户外玩的“捉蒋兵”游戏也停下了,坐在天井廊下看着冰凌发呆,看着小麻雀们飞来飞去。哥哥说不如逮麻雀玩吧,立刻欢呼雀跃起来。

  说动就动,先在门前远远的木槿栅栏外扫出一快空地,从厢房的墙上取下挂着的筛子,找一根小竹竿,拿妈妈夏天栽秧打线用的细尼龙绳系在竹竿的一端,再跑到房间从一尖头坛子里,用力抓一把小麦,一路小跑到空地上,撒上些麦粒,用竹竿将筛子一边撑住,然后放好绳子再一路小跑回到屋里,手握绳子、屏住呼吸就等那激动人心的时刻了。

  小麻雀也贼灵,似乎能感觉到有陷阱,先在筛子外面转呀转,就是不进筛子里,真急人,握绳的手心里都出汗了。终于有一只胆大的麻雀进去了,还没等我拽绳子,它就“呼“一声飞走了。再耐心地等吧,过了一会,又有几只飞来,但依然在外面蹦着、犹豫着、揣摩着,好像还是那只大胆的经过一番考察后,进去了,开始啄麦粒。拉不拉呢?等会吧,让它彻底放松警惕再拉。果然小麻雀吃了几口,又飞了出来。看看没动静,再次进去,这次头也不抬连续地啄着。好,开始拉,哥哥说,我赶紧用力将手中绳子一拽,筛子倒下来了,我俩飞也似的跑出去,将筛子抬一点点缝,从另一边驱赶它,终于将它逮住了。

  毛绒绒的小麻雀握在手里好暖和,仔细看它,小眼睛转动着,似很无辜,哥哥用一根粗棉线扣住它的一只脚,另一头系在杌凳的腿上,我在它面前撒了些麦粒,可它就是不吃,抓住它把它的头摁向麦粒,它还是不吃,并且把嘴扭向一边,在地上划,我喊你吃啊,吃啊,它扑棱着翅膀想飞,被线绳又拽回原处。就这样它折腾着我,我也折腾着它,突然觉着无趣了,说放了它吧,哥哥说放就放了吧。

  站在屋檐下,双手捧着向天空一扬,屋顶飘下几屡雪花。又将没有用完的麦子撒鱼网似地撒在木槿栅栏外的空地上……

  二 踏雪闻梅

  旧时村庄的布局远远望去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一排或粉墙黛瓦、或低舍茅檐的房子,横卧在苍老的古树平林下。走近一看无论是有庭院深深的殷实富家,还是门前一览无余的矮门小户,屋后都有一片幽幽的竹林,一条小径穿越竹林就可达河边,河边有杂木做成的小码头,庄上人家淘米洗菜、浆衣涤物都在这儿。但不同的是却是屋前屋后栽种的花儿,春天未长叶子先开花的白玉兰、枝蔓爬出墙外的蔷薇,冬天结了灿烂红果的南天竹、飘着暗香的腊梅,往往在高墙深院才能见着;而小门小户前也只能看见些草花,比如夏日的凤仙花、秋季的菊花。

  偏偏那时爱煞了那深院里的风景,风景里更甚的是冬天的腊梅。

  傍晚雪开始纷纷扬扬下了,不多一会,村庄就掩映在洁白的背景中,庄上人家早早闭门而歇了。第二天早晨,雪光从天窗透射下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听得屋后不时传来“咔咔”的声音,定是竹子被雪压断了。妈妈喊赶紧起来到竹棵里打雪,虽很不情愿离开热呼呼的被窝,但又爱极雪压竹枝的美景.于是起来,拿根旧竹竿,戴上草帽,也不忘叫上邻家的女儿作伴,一起打雪。

  那是怎样一个美丽的世界呵!青绿和银白的组合。竹子已被压弯了,沉沉的竹叶积满了雪,枝干在努力地撑着,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我们用手不断摇着,拿竹竿使劲打着,直到自己快成了雪人。

  我闻到了雪的味道,邻家女儿说雪有什么味道?许是你的鼻子有味道了。真的,我说你再闻,她说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可不想闻的时候又闻到了。我说很香,会不会是“老肥”家的腊梅开了?“老肥”是一个女孩儿的外号,因为长得胖胖的,庄上人喜欢就叫这样叫了。走嗄,看看去。

  再穿过几片竹林,就是“老肥”家的后院墙了,外面有一棵高大的白玉兰树。越靠近院墙,那香味就愈浓,站在墙根下,使劲吸一下,凉凉的馨香弥漫在心里,就是一冬的雪花膏也全在这里面了。墙里人可能听见了墙外的说话声,问哪个啊?是“老肥”的妈妈。“大妈妈,是我们哎,站在这块闻腊梅花香呢。”我应着。“老肥”妈妈开了门,说死丫头,站在这块不冷啊,进来吧。里面是个小花园,一眼就看见了我们闻香寻来的腊梅,白的是雪,黄的是花,褐色的是那疏影横斜的枝干.朵朵花儿从枝上厚厚的雪里探出头来,可以看见似在颤动的白色花心,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株品种叫素馨腊梅,挺珍贵的一种.梅边是那结着红果儿的南天竹,旧时有些书香气息的人家,将几枝腊梅和天竹果插在瓶中,立于堂屋的香几上,便是经典的插法了,也是扬州古典的花道。

  我们站在梅下看着、嗅着、赞叹着,“老肥”妈妈说,就折两枝给你们两个姑娘吧.怎么会?我俩相视同惊,非常意外,因为她家的腊梅是从不送人的,我们一谢再谢。回来路上拿着那花儿闻了又闻,雪地里留下了两行不规则的脚印。

  那个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里,腊梅一直插在床头一只妈妈陪嫁带来的花瓷杯中,在那个梦想纷飞的青涩岁月陪伴着我……

  三 雪夜印象

  北方的雪如同那里的空气一样干燥,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刚够在上面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如果在南方早就变成了水。想起鲁迅先生的《雪》,说“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是的,确是这样,但这丝毫不影响初雪带给我们的兴奋和喜悦。

  柔和的路灯亮了,满地银光闪烁。图书馆前高大的雪松是这个季节的最爱。平日里需要早早来占座位的阅览室,在这样的夜晚却空空落落的。教室里虽然灯火通明,但人也几乎都走光了。

  谁还能在这初雪的夜晚安静地读书?早就有邻近几所大学的同学、老乡将舍友接走了,班上的男生也串到别的学校找所谓同学、老乡了。在这座城市,我没有老乡,也没有同学,孤独常常将我带向学校对面的五家坟露天电影场和电影场西边的郊野。

  五家坟露天电影场在这座城市的南郊,一圈黄土夯成的围墙,十几排水泥和黄沙制成的长型条凳,便是二十年前我们享用精神大餐的地方,也是我大学时代许多个孤独和寂寞的夜晚最佳去处。在电影场周围,除了我们学校,政法学院、外语学院、财经学院等若干所大学,是高校较为集中的地方。虽然物质条件很简陋,但因了看电影的对象的缘故,所以电影场常常有许多当时在外面看不到的电影,票价也很便宜,基本上不超过五毛钱。人们熟悉的外国电影《佐罗》、《追捕》、《三十九级台阶》、《卡桑德拉大桥》、《野鹅敢死队》等,国产的如《日出》、《芙蓉镇》等。但也有很多电影的名字已记不起了,却依稀记得那些场面和题材,二战的居多,间谍片不少,还有一些冷僻的,如反映冷战时期大国紧张关系下小人物命运的,还有以萨特存在主义为指导思想的、表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等等,感觉那些导演既是哲学家,又是艺术家;既有高超的思维,又有非凡的表现力。八十年代初期到中后期,凡是在那里度过大学时光的人,也许都不会忘记五家坟电影场带给他们快乐。

  雪的夜晚清冷而孤寂,和这清冷一样的还有天光。雪似乎停了,向天空看去,零星的雪花如夏夜昏黄路灯下的小飞虫。走出校园,斜穿马路就到了电影场。看电影的人并不多,可能都去踏雪了,再说站着坐着看都冷。电影放的是国产片《城南旧事》,梦一样的画面、雾一样的情节、淡淡的对话、悠悠的音乐、马车渐渐远去的结尾,还有那首插曲《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使得那个孤寂的雪夜更加落寞清冷。

  从电影场出来向西,一条土路,就到了郊野。无边的田野被高大的钻天杨分割如棋盘。一路踩着薄雪走过去,回头欣喜一路的足迹。再走,再回头看……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路旁的杨树,正是茅盾先生在《白杨礼赞》中描写的: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直指深邃的苍穹。天似乎晴了,有了星光,仰望夜空,想起哲学家康德的话:

  “有两种东西,我们对它们思考得愈久,愈能在我们心中产生巨大的震撼:那就是繁星密布的苍穹和我们心中的道德律。”

  我已记不清那个雪夜我走了多远、多久,想了些什么,然而我分明仍能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忧伤,虽然我也已不清楚这种忧伤来自何方,甚至整个大学四年似乎都抹上了这样的色调。现在想来,大概是一种青涩岁月的无病呻吟。一边啃着艰涩的哲学原著,一边迷恋古典文学。中文系和我们在一栋教学楼,听那些女生在楼前晨读,如黄鹂一般地歌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羡煞。于是常常从经典理论家的课堂上溜出来,钻进中国文学史的课堂中。感性和理性交织于心中,不得安宁。还有在那个年龄偷偷萌芽又被压下去的叫做单相思的情愫……

  雪的夜也是宁静的。一个人的远足,看到的又岂仅是自己的脚印?心也放在雪地,放在夜空,看得清自己的心,有时却看不清远方的路,很迷惘。

  只是那晚夜归,爬过了学校的大铁门.

  四 围炉夜话

  秦岭山脉中商州的古朴、苍凉、静谧和壮丽是少为外人知晓的。以这里为坐标,北望是五岳最险的华山,华山之侧便是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东、东南与南阳、襄樊相连,向南越过秦岭主山脉就到了汉中平原,西面仍是绵延不绝的秦巴山地,接近四川了。

  四面环山盆状之地的商州,其实也有深厚的文化积淀。“商山四皓”之名便见诸于各典籍中。还有小学生必背古诗词里选录的唐五代时期著名诗人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因一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而流传千古。商州八景中的“商山雪霁”最引人入胜。秦岭是中国黄河、长江两大水系的分水岭,也是南北气候的分界线。商山虽属长江水系,但因深处秦岭山中,又被当然地划归北方。但这里气候湿润,雨量丰沛,所以比起关中来,雪也美艳滋润之至,连女人们说话也比关中地区柔婉得多。更甚的这里是现在文坛大腕贾平凹的故乡。

  我所在的学校竟也是有着四百年历史的“商山书院”。

  冬天的早晨,常常晨起推开窗户,即可见南山顶上的皑皑白雪,经月不化。山势绵延,山色青黛,是怎么也看不够的。有雪的日子,我们几个单身青年常在下午课后沿着丹江踏雪而行。在山脚下人家买一大串霜得通红的柿子吃。那柿子是连着枝干摘下的,上面缀满果实。一次我们一边吃一边扔,那农妇急了,大喊“不卖了,偶不卖了”,我们以为她嫌卖得贱,却原来嫌我们浪费,给了钱也不卖,古朴之风可见一般。

  远足归来,晚上我们就在W君的寝室,观W与L君下围棋,一局又一局。每次L让W九个子,结果W依然落花流水。但他虽一败再败,却败而不馁,越败越勇,死缠烂打,直至L倒了胃口,无任何兴致,才罢。

  然后我们就天南海北地聊,名人掌故、风土人情、平淡日子的困惑、欲走山外的心念,从文学到历史,从尼采说到贾平凹……有时W激情上来,热烈且有些神经质地为我们朗诵尼采的诗集《瞧,这个人!》,那声音在宁静的夜的校园回荡,至今也清晰,后来听说他考取了西北大学研究生。

  有时我们也会聚到学校专司打铃的职工英的宿舍。她男的是某单位电工,常常值班。她和孩子住学校分给她的一套间房,里间是卧室,外间吃饭,放一些杂物。因为天冷,虽有火炉,仍抵挡不住寒气,我们就一起坐在她床上,她给我们一人发一块小棉垫盖住脚,那些个物什大概是她儿子用的棉尿垫子。我们海谝至深夜,座中Z君直喊饿了,嚷着要英做“浆水面”。浆水是当地特有的一种淹制酸菜的卤汁,用它煮面。味道极其独特,香味馥郁,入口滑爽。英结婚早,年龄并不大,她一边骂着,一边和面、擀面,真服了那里的女人,人人都擀得一手好面,薄而匀,用大铡刀似的长刀飞快地切了,又长又细,将取暖的炭炉桶开,不一会热腾腾、香喷喷的浆水面就做好了。

  我们一边吃,一边笑,吃完继续海谝。也许每个地方、每个单位都有活宝式的人物,Z就是这类人物。吃完他又嚷着要解手,问英咋办?英嗔道去厕所不就得了。Z故作撒娇状脖子一缩,两手抱胸前,身子一扭说:“偶不,冷呢。偶就在外间尿啊。”英斥:“二杆子,你敢!”

  “你看偶敢不敢?偶憋不住了。”Z说着,捧着肚子,掀开棉帘到外间,嘴里嘟嚷着:“你娃的尿盆呢?那偶就往你家脸盆里尿了。”我们先是笑,后来都屏住声息,听可有什么动静。果然不一会,外间传来小解声,英又骂:“这狗日的真尿下了。”但我们估计他恶作剧,当真是不敢的,边撺掇英去看看,声音还在响,英大胆一掀门帘,Z正手举一搪瓷杯扬起来往脸盆里细细倒着水,一屋子人全都笑翻了……

  八十年代末的雪冬寒夜,在秦岭深山,曾经有过一群年轻、热情却又迷惘、彷徨的刚毕业的大学生,围坐在简陋的木炭火盆旁,寂寞而快乐,雅而俗、庄又谐。不知商山的雪今冬是否依然?商山的冬如今是否寒冷?当年不敢读唐代诗人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句,现在却竟是:

  坐看归雁相与还,

  云海深处是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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