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诗札》
I《母蝇》
硝烟散去
一只战场上的母蝇
转动它的复眼
用脚搓着翅膀
血与屑肉妨碍了它的味觉
它没有心思去收集徽章和铭牌
在战争结束后的日子里
它一天产180颗卵
产在解散的肢体内部
等待孵化
这种等待无法定义
后来孩子们降世
扑腾一下就飞走了
它的丈夫忧郁去世
她已经苍老
像我的母亲
我常怀念母亲的眼睛
和她不断隆起的眼球
她拥有短小的身体
母亲一生
给我一个胎记
现在隐藏不见了
我要用我不断塌陷的墓冢
报答她
II《蝇蛆》
这种香脆可口的食物
区别于面包和水
它能抵抗病菌治愈痼疾
那是一些白白地蠕动的虫豸
从一开始就怀念出生之前的黑暗
接着在一群人的龋齿间
被磨碎，很快被吞下
这时候纱帐内出现暴乱
短小的尾腹阵阵抽动
一些人疯狂地吸食着花蜜
然后把粪便
把里面的谎言和真理
通通拉在花蜜上
那些花大抵是野荆花
洋槐花，荞麦花，荔枝花
那些吞食铁屑和毒药的蜜蜂
生气地把尾刺射向半空
III 《蝇与人》
那年夏天，北回归线附近
人们与蝇群生活在一起，相互引领。
他们的欢乐不言而喻
两者之中并没有谁要致对方于死地
就在这样的酷暑
人们没有放弃做爱，蝇群
也因此疯狂交配
在那时候，要区分蝇与人很难
人群中有人高举假肢
蝇群一直在忙与清理身体
革命在一场暴雨后悄然展开
雷声轰鸣。那时候的男人越来越清瘦
公蝇也提前进入死亡
在芭蕉树下的垃圾堆里
蝇们在雨后翻晒精液和巴氏分泌物
翻晒出腐烂的苹果和鸡蛋
翻晒出属于阳光的手稿和肖像
那时，我的父母站在水塘边
抬头一阵眩晕
我的父母是一对坚强的蜣螂
父亲目深高鼻
母亲背负黑甲
我患有轻微的癫痫症
IV《安魂曲前奏》
犀牛在暴动的原野上奔跑
狮子金色的毛发毁于一场大火
豹子跑在了瞪羚前面，沼泽地里的象群
集体吐出悲伤的象牙
假如有一天地球腐烂了
蝇身人占领这个星体
原野上，浑浊的风，陌生的翅膀
随着河流抽动的血管
那时我在哪里？人们都在哪里？
是否有幸存者（无论人兽）占据了一个个
翻出灵柩的墓穴
偷窥这世间发生的一切
犹如观看一场屠杀的电影？
再也没有不灭的蝇
再也没有不死的人
我这小小的安魂曲为蝇而奏
为它们的复眼而奏，我这小小的安魂曲
为人类而奏
为他们（它们）的后代而奏
为年轻的蝇皇而奏
我明白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们是铁的洪流
我们去冲刷一切的羞辱
V 《蝇的言语：一号垃圾场》
“把废弃的油脂运到这里来
带上石油桶
把炸毁的汽车运到这里来
带上铁锈和头颅
把市场腐烂的果蔬运到这里来
带上你调制毒药的曲颈瓶
把废墟上的尸体运到这里来
带上他们的内脏
把妓女的血型告诉我
把罪犯的精斑样本带给我...”
“腾空整个广场
成为我们的天堂。我提供给你们
廉价的杀虫药剂。”
“我把染色体交给你们
我把脚上的味觉器官交给你们”
VI 《险情》
虚无的知识导致危险的隐喻
VII 《蝇的寓言》
每个时代都有肮脏和固执
每个时代的肮脏
都与蝇有关系，每个时代的蝇蛆
都是昂贵的滋补品
每个时代都有等待垃圾生产的人与蝇
每个时代都有以等待死亡与腐烂为生的人与蝇
亲爱的朋友，我是一棵散开的树
我的脚下有你们带着尊严的粪便
我和我的父母
我和我的亲人
成了仇敌，我为他们而哭
我为一个寓言而哭
此时，阴沟里的水在翻涌
我想起潮生两岸的典故
想起阴郁的水草
（它本来的面目就该如此）
蝇与蝇在对话
蝇与人在对话
历史是一只风化了的塑料苍蝇拍
它在我心里是一只苍蝇拍
我怀念它带有清响的杀戮
表明我曾经义正词严
VIII《蝇国战事》
士兵们
做好占卜的准备
领袖先生举过的那杆火枪
在它放下来的那一刻就去向不知
没有谁注意到它何时被取走
蝇国的广场
攒动的蝇群在嗡嗡高呼
一边享用着啤酒沫
一边拉出黝黑的粪便
“今天
我们要攻占的城市是耶路撒冷。”
士兵们擦亮自己的翅膀
身体上的血液在沸腾
白色的宫殿前
这一群激动的蝇扛上机枪
“明天
我要攻占的城市是北京与莫斯科。”
这座宫殿闪着奇异的光
一个几何图形的几个尖角里
领袖的命令
又重复了一遍，高音喇叭里
发言人朗诵起马丁说过的话
马丁在地下吃枣核
吃废铁，吃腐烂的最高指示文件
他吃下了26个英文字母
他是唯一一个明白人
IX《蝇的言语》
季节深了
蝇在死的前夕
抓住一块木材
在它们的故乡
蝇的灵魂在集合
人耳无法区分
祈祷与咒语
蝇最后卸下自己的腿
作为即将消失的一件遗物
用沾了煤油的布
仔细擦拭
像擦拭一把步枪
像人类擦拭一件瓷器
像狮子舔拭自己的生殖器官
故乡的秋深了
蝇在言语
蝇的言语
被记录在肉体堆积的墙上
把人类的名字覆盖
X《蝇与玄奘》
玄奘得到了大士的袈裟
蝇叮死在玄奘的额头
玄奘的额头开出莲花——
腾出翠绿的悟空
蝇国的经文涂写在马粪上
蝇过的经文涂写在马的乳头上
马在火焰山前打着鼻子
蝇围绕着多毛的图腾柱念动经文
这个时代，多少人去过唐朝？
我的西游记中
是三只蝇和一条马鞭陪着玄奘
取得真经，那时的如来
在写诗歌，他曾梦回上古
忧郁而不能自拔
“玄奘，请你牵马与我同去
西方极乐的后花园，有事相商。”
XI《公蝇.自白》
“我的一生只爱过一只母蝇
这远远不够。”
“我无法知道我一生所有的私生子
连头生子我也忘了。”
“死前我遗忘了所有事，唯一不能释怀的
还是我的快乐过于短暂。”
“我想要活得更久。”
“我想要我的快乐是别人的数倍。
但现在我投降了
请你们受降，拿去我的身体。”
“我连我爱的那只母蝇
长什么模样也忘记了。上帝，原谅我。”
“请从我的眼中取出她的影象
制成黑白照片容我怀念。（一闪而过的影象
没有痛苦）”
“请卸下我身体的所有部分
拿去帝国的实验室吧”
“我把我的遗体献给你们的事业
我曾经对这项事业没有丝毫敬意。”
XII《绝望》
那天，大佛倒塌
蝇群惊起
自由女神优美的手臂长出霉斑
与人类的绝望相似。
废墟里，一个年幼的学徒被训斥
他拥有基督的眸子
他整夜地守着故土
一只蝇爬上他长满雀斑的脸
发音，暴动
并在铁和岩的碎片中
矫情，绝望——那只蝇
在忽然间的一次滑动中
长时间瘫倒在地上
XIII《蝇.母语》
我用母语写下国家的蝇群
阴霾笼罩着天空
我与它们来到阴郁的庙宇
听经授相 共同宁静 共同悲伤
（我在诗歌里没有敌友）
朝代：汉
地点：国家大剧院
人们为了观看一个立方体的演出
（类似于同室操戈）
为了观看梨花的演出
（类似于女人的自刎）
为了最后一出熟悉的霸王别姬
他们抚掌击节
我独自一人来到荒野
由群蝇带领清点野草之下的尸骨
见证集合的过程
《隐遁之门》
一扇没有人称的门背后
细节吞噬细节
我吃掉影子
热衷盲目
像国家的河流那样盲目
那里面
泥沙掩埋泥沙
进化中的鱼骨
在岩的内部
依然刺伤它的运动史
我受伤的阳具
从来没有被水族崇拜
我的身子始终伏在
卵石群中
隐遁之门被我关上
我看清了五种元素
大地的叹息
深沉无比
岩浆的秩序
被谁的手打乱？
逆流尽头
被太阳和星辰豢养的鸟
被一只后世的昆虫驱逐
中国的母蝇
叮在我哀伤的肢体上
晚餐来了
绝望的孪生子
提着他钻石的脑袋
造访我
绝望其实在早餐之前到来
我吃着所有人吃不惯的食物
我咀嚼着
恐龙的胫骨
它硕大无比的颅骨
穿满弹孔
我习惯于吸食白垩纪的脑髓
我的习惯
从来没有改变
今天出现雷暴日
大禹
鲸
两位首领蹲在山崖边
他们馈赠给河流的礼物中
包括他们的粪便
万丈之下是浑浊的水
水下有一场暴动
再往下
一扇没有人称的门
门里面藏着木材和盐
是碳和岩
腐烂的过程
是人们注意不到的最大细节
门后是阴郁的森林
森林无限延伸 内陷
我的祖先是一粒单细胞水藻
擅长集合与定制律法
它召唤我的时候
我在一个圆形的球体的中心
由肉体的管子
向我输送泥浆
我哪也去不了了
亲爱的人类
世界这么大
我从哪个方向呼唤你们
你们都回应我
我溃败的身体
在我进入这隐遁之门之前
被涂上了铅和水银
请理解我与你们的战争
怀孕的蝇
暴动的恐龙
和它与生的绝望
理解反对者 制裁者
被制裁者
理解它们肉体与精神的反叛
理解这种调和与冲突之下
中庸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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