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读本勘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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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三百首(学生版)》指误

  去年在新华书店购买了一本由安徽师范大学冯能保、朱良志二位教授主编的《宋词三百首(学生版)》(南方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书号:ISBN978—7-80701—889-6。新华书店销货凭证号:020805291009X00012。销售发票代码:134030722121。发票号码:00534579),准备送给正在读中学的孙儿。书的封面和扉页的广告语写着:“启发生命中更宽阔的智慧视野,旁征博引、拈提古今、蕴意深邃、生动幽默、古为今用”;“开卷有益,让光芒四射的智慧炫起来。”买回家先看了一遍,大感上当。书中错别字连篇,误注、误译多多,有些评论也很不确切。一本面向青少年的读物,却如此粗制滥造,令人震惊。“开卷有益”恐已谈不上,“误人子弟”倒很有可能。笔者将书中较明显的错谬罗列了八十余条,写成《〈宋词三百首(学生版)〉指误》,曾寄给书的主编者,以供他们在书再版时作修订的参考,但因“地址不详”被退了回来。老实说我只知道他们是安徽师范大学的教授,哪里知道他们住某区某楼或某别墅,所以也是怪不得邮递员的。既然寄不到,只好借助网络了。

  笔者已是七十老翁,只有中专文化,且是学农的,大半生与农村打交道,是半个泥腿子。斗胆给教授的大作“指误”,本就是自不量力。《指误》中多是东抄一点,西摘一点,无多新意。说句套话吧,由于水平有限,谬误定然不少,还请二位教授及网上的朋友们不吝赐教。

  1、“小宴”

  书中录晏几道词15首。在词的简评中,共有7处称晏几道为“小宴”,8处称为“小晏”或“晏几道”。可见主编者认为晏、宴是相同或相通的。

  晏,《说文》:“天清也。”义谓清朗无云。晏有安逸、安谧义,与安通。较常用的词如河清海晏,海内晏如,晏然自得等,都是取其安逸、平静义。晏为姓。鼎鼎大名的要数春秋时齐国的晏婴了,相景公,力行节俭,名显诸侯,《史记》有传。北宋晏殊、晏几道父子,也是名声显赫的大家。宴,《说文》:“安也”。由安而乐,引伸作宴飨,置酒以待客。如举行宴会、宴请宾朋等。在现代汉语中,晏、宴已各有专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特别提示:晏、宴“形义皆不同。”在古汉语中,其安静、安乐、闲适义虽可相通,但作为姓是不能通的,有晏姓,无宴姓。“小晏”不能称为“小宴”。

  2、“蛩:蝉”

  姜夔“八归•湘中送胡德华》:“不见篠墙萤暗,藓阶蛩切。”注释:“蛩:蝉。”译文:“回头见竹墙边的萤火虫光暗淡,布满苔痕的台阶下寒蝉叫得更凄切。”吴文英《夜游宫》:“雨外蛩声早,细织就霜丝多少?”译文:“细雨中寒蝉叫得早,染成了我头上白发多少?”这两处的“蛩”都应该释为蟋蟀。书中蛩字出现6次,还有4次是被释为蟋蟀的。

  蛩,指蟋蟀,也称促织,还可指蝗虫。《说文》虽有“秦谓蝉蜕曰蛩”的说法,但注曰:“方俗殊语也。蛩之言空也。”可见蛩并非就是指蝉。蝉,又称知了。《说文》:“以旁鸣者。”正义云:“蝉鸣在胁。”这说明了蝉、蛩的一大区别:雄蝉的发声器官在腹部,雄蟋蟀的发声器官在背部。蝉、蛩还有另两大区别:蝉善飞,蛩善跳;蝉鸣高树,蛩鸣砌下。古诗词中不乏蛩蝉并用的例子。唐王维《早秋山中作》:“草间蛩响临秋急,山里蝉声薄暮悲。”宋吴文英《霜叶飞•重九》上阕:“记醉踏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下阕:“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足证蝉、蛩为二物,蛩并非蝉。“藓阶蛩切” “雨外蛩声早”两句可译为“布满苔痕的台阶下,蟋蟀儿叫得凄切”“细雨中促织儿叫得早,织就了我头上白发多少”较妥贴一些。词中的“织就”是有些深意的,起码也是照应了“蛩”字。

  3、“寒蝉能解说”

  周密《玉京秋》:“叹轻别,一襟幽事,砌虫能说。”译文:“叹只叹人间轻离别,胸中一腔幽怨,只有那寒蝉能解说。”“砌虫”者,阶下之虫也,蟋蟀无疑。“砌虫解说”与姜夔的“藓阶蛩切”意思相近。把砌虫释作寒蝉,不知从何说起。

  4、“荞麦青青”

  姜夔《扬州慢》:“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译文:“过杜牧当年赞叹的‘春风十里扬州路’,然眼前街衢不见,惟有荞麦青青。”简评:“上片先写对此名城的盼望和将要游历此城的兴奋,然后以‘荞麦青青’的一座荒废空城与心中所想作对比,突出了作者强烈的哀怨。”两处以荞代荠,恐非手民误植。

  这首词前有序:“淳熙丙申至日,余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可见词作者是在隆冬季节路过扬州的。“至日”即冬至之日。此时不可能有“荞麦青青”。荞麦,蓼科。茎直立分枝,质柔软,节上微有细毛。叶戟形。叶腋或茎端着生总状花序,异形花,花被白或淡红色。瘦果,三棱卵圆形。生长期短,不耐霜。为优良的填闲补种作物和蜜源作物。有农谚云:“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里头种荞麦。”“三伏”在八月上中旬,是种荞麦的适宜季节。霜降前后收获。人们往往把荞麦作为夏季水灾之后的晚秋作物来补种。不要说在“至日,夜雪初霁”之时看不到“荞麦青青”,即使在荞麦的生长期内因其带花长,边生长枝叶边开花结实,望去只是白茫茫一片,难有青青之感的。

  词中的“荠麦”绝非“荞麦”,而是野荠菜和野燕麦(一种类于麦的草)的合称。童谣云:“三月三,荠菜开花上高山。”农历三月三,在清明前后。此时荠菜开始抽苔开花结实,野燕麦开始拔节孕穗。而在整个越冬期间,虽有雨雪,也都是青绿色的。所以才有了“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的诗句。一个“尽”字透露出强烈的哀伤之情。

  《宋词三百首(学生版)》指误(二)

  5、“欢笳”

  柳永《迷神引》:“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注释:“胡笳:乐器名。胡中所传之欢笳。大胡笳十八拍,小胡笳十九拍。”“欢笳”不知何笳。如为“欢乐的胡笳”,似与词意不合,词中分明是“胡笳怨”。

  胡笳,我国古代北方民族的管乐器,相传由张骞从西域传入,汉魏鼓吹乐中常用之。《胡笳十八拍》,古乐府琴曲歌辞名,相传后汉蔡琰作,共十八章,一章为一拍。宋郭茂倩《乐府诗集•琴曲歌辞•胡笳十八拍》有题解云:

  《后汉书》曰:“蔡琰,字文姬,邕之女也。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适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兴平中,天下丧乱,文姬没于南匈奴。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痛邕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陈留董祀。后感伤乱离,追怀悲愤,作诗二章。”《蔡琰别传》曰:“汉末大乱,琰为胡骑所获,在右贤王部伍中。春月登胡殿,感笳之音,作诗言志。曰:‘胡笳动兮边马鸣,孤雁归兮声嘤嘤。’”唐刘商《胡笳曲序》曰:“蔡文姬善琴,能为《离鸾别鹤之操》。胡虏犯中原,为胡人所掠,入番为王后,王甚重之。武帝与邕有旧,敕大将军赎以归汉。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芦叶为吹笳,奏哀怨之音。后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今之《胡笳弄》是也”。《琴集》曰:“大胡笳十八拍,小胡笳十九拍,并蔡琰作。”按蔡翼《琴曲》有大小胡笳十八拍。沈辽集世名流家声小胡笳,又有契声一拍,共十九拍,谓之祝家声。祝氏不详何代人。李良辅《广陵止息谱序》曰:“契者,明会合之至理,殷勤之馀也。”李肇《国史补》曰:“唐有董庭兰,善沈声、祝声,盖大小胡笳云。”

  注释中的“欢笳”,如是“吹笳”之误,则这种“卷芦叶”而成的吹笳,充其量也就是胡笳的代用品。记得儿时也曾以芦叶卷成喇叭状,吹起来呜呜作响,或与此吹笳似。将胡笳与吹笳划等号,说胡笳即是“胡中所传之吹笳”,似没有根据。或谓“欢笳”另有所指,何所指,不得而知。“大胡笳十八拍,小胡笳十九拍”是古乐府琴 曲歌辞名,是“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将“大胡笳十八拍,小胡笳十九拍”列于“胡笳:乐器名”之后,而不作任何说明,似会引起人们的误解。

  6、“急浆凌波去”

  柳永《采莲令》:“一叶兰舟,便恁急浆凌波去”。译文:“偏偏那条小船,竟急忙划起双浆乘风去。”编者将原文中的“桨”和译文中的“桨”都误作了“浆”。

  桨、浆古今字义几乎没有多大变化。桨,划船的工具,多木制。古别称楫或桡。桨与橹有区别。《正字通•木部》:“长大曰橹,短小曰桨;纵曰橹,横曰桨。”苏轼《前赤壁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泝(同溯)流光。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兰桨,兰木的桨。棹其实也是桨。浆,其义项大体有二:一作名词,泛指饮料。在古代主要指酒醋之类。《说文》:“浆,酢浆也。”注云:“浆,今之酨浆也”。酢、酨均作醋解。《孟子•梁惠王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有的辞书注此“箪食壶浆”的浆为“用米熬成的酸汁,用以代酒。”现代一般指浆为浓的汁液。如豆浆、糖浆等。一作动词,指用含淀粉的液体浸润纱、布、衣服等,使干后光滑硬挺。纺织厂传统的生产工艺有浆纱,设有浆纱车间。桨从木,浆从水,形近音义皆不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特别提示:“桨与浆不同”。

  7、“对酒当歌竟留连”

  柳永《戚氏》:“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译文:“有许多狂朋怪侣,相遇时对酒当歌竟留连。”误竞为竟,大约形近所致。

  竞,競的简化字。《说文》:“竞,彊语也(彊语谓相争)。一曰逐也”。竞的“争、逐”义使其在广阔的领域里大显身手。在自然界,物竞天择是普遍的法则。在经济领域到处是竞争的战场。选举有差额,这就要竞选。干部任用要竞争上岗。至于体育比赛,更是竞字的天下。竞作副词,是竞相争着做某事的意思。柳词中的“竞留连”,是狂朋怪侣对酒当歌之时,争相留连,不愿离去。竟,《说文》:“乐曲尽为竟。”现常用义项大体有:作动词,义为结束,完毕;作副词,义为终究、到底;作形容词,义为自始至终,整个。“竟留连”讲不通。

  8、“绮阳红楼”

  柳永《戚氏》:“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注释:“绮阳红楼:指游乐的处所。”绮,有艳丽、美妙义。陌,指巷陌,街道。“绮陌红楼”,巷陌里艳丽美妙的红楼。在宋代,狎妓似乎并不算什么丑行,即使这样,巷陌里的妓院恐也并不是很“阳光”的。“绮阳红楼”不知是何所在?

  9、“花凋射,叶稀落”

  柳永《八声甘州》:“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注释:“红衰翠减:花凋射,叶稀落。”“射”可能是“谢”之误。凋谢:(草木花叶)枯萎脱落,也喻指人的衰老死亡。“凋射”说不通。

  10、“日光下隔墙飘过来的秋千影”

  张先《青门引》:“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简评:“寂寞苦闷的人本来就神不守舍,偏偏又看到日光下隔墙飘过来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秋千影,怎能忍受得了?”“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是张先的“三影”名句之一。张先也因此有了一个绰号:“张三影”。变“明月”为“日光下”,使全词诗味索然。

  11、“登上高台了望树木浓绿满眼”

  晏殊《踏莎行》:“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译文:“小路边的红花已经稀少,郊野却被茂密的芳草绿遍,登上高台了望树木浓绿满眼。”1964年公布的《简化字总表》将瞭作为“了”的繁体字处理。1986年重新发表的《简化字总表》规定:“瞭”字读了(了解)时,仍简化为“了”;读瞭(瞭望)时作“瞭”,不能再简化为“了”。因此,现在已经不能再“了望”。

  12、“春雨交加的黄昏”

  欧阳修《蝶恋花》:“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简评:“在春雨交加的黄昏流下了眼泪。”明明是“雨横风狂”,风雨交加,这里却有雨无风。仅有“春雨”,与谁“交加”?

  13、“从别后,忆想逢”

  晏几道《鹧鸪天》:“从别后,忆想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把“相”误作“想”,使小晏多长了个心眼。

  《宋词三百首(学生版)》指误(三)

  14、“刬:露着”

  李清照《点绛唇》:“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注释:“袜刬:露着袜子。刬:露着。”释刬为露着,不确。

  刬,在这里是副词,义为仅,只。刬的这种用法,在古诗词里不乏其例。唐李廓《长安少年行》:“刬戴扬州帽,重薰异国香。”南唐后主李煜《菩萨蛮》:“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此处的“刬袜”即“袜刬”,鞋在手里提着,只穿着袜子走在台阶上。李清照词中那位“蹴罢秋千”的少女,“见有人来”,急忙回避,顾不上穿鞋,仅穿着袜子,“和羞走”开了,头上的金钗滑落在地也来不及拾取。如果只是“露着袜子”,恐表达不出顾不上穿鞋,只穿着袜子履地而走的真实情景,且有炫耀袜子之嫌。

  15、“初春暮色”和“菊花堆积”

  对于李清照《声声慢》的解读,历来有两种见解。一种认为是伤春之作,依据是“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一种认为是悲秋之作,是悲秋赋,依据是“满地黄色堆积”。简评:“作者在细雨绵绵的初春暮色中,吟下了这首词。”那应该是“伤春”之作了。可译文又把“黄花”释作“菊花”:“满地里是零落的菊花堆积。”那时的科学技术恐还不能使菊花在春季开放,一定是秋天了。这又成了“悲秋”之作。编者对这样自相矛盾的解释又没有作相应深一层的阐发,脚踏两只船,真使人有些迷惑不解:伤春乎?悲秋乎?抑或兼而有之乎?

  16、“如今又有谁去采撷?”

  李清照《声声慢》:“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译文:“满地里是零落的菊花堆积,这憔悴枯萎的花开,如今又有谁去采撷?”“谁”在译文里指代人,意谓没有什么人去采摘。为了构建有花无人去采摘的场景,编者使已“憔悴损”“满地堆积”的黄花又重新开放:“这憔悴枯萎的花开,如今又有谁去采撷?”这样的解释恐很有些偏颇。

  “谁”作疑问代词用时,有两个义项:其一是指代人,指某个人,某些人,相当于“什么人”、“哪些人”;其二是指代物,相当于“何”、“什么”。《声声慢》中的“谁”字所运用的正是后一个义项。《辞海》、《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都举“如今有谁堪摘”作为“谁”第二义项的例句。“谁”字用作指物的“何”,在唐宋诗词中较为常见。张相的《诗词曲语辞汇释》中收集了很多相关的例句,其中也列举了这句“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张相指出“谁”字的这种与平常不同的用法:“谁,犹何也……与指人者异”;同时还作了串讲:“如今有谁堪摘,言无甚可摘也。”“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写的是作者在百无聊赖之中,本想摘花消遣,却不料满地落英,枝无花朵,没有什么可摘取。表达了词人心无所依,情无所寄的空虚和寂寞。

  17、“武陵人终日无忧无愁,怡然自乐”

  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注释:“武陵人:陶潜《桃花源记》中描写武陵人终日无忧无愁,怡然自乐。”“终日无忧无愁,怡然自乐”的应是桃花源中人,“武陵人”却没有这样的福气。《桃花源记》开头说:“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这是对“武陵人”进入桃花源的描写。说这位“武陵人”是探险家还差不多。至于桃花源中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则是“武陵人”在桃花源中所见。

  其实李词中的“武陵人”非干桃花源事,而是用刘晨、阮肇山中遇仙的典故,被编者张冠李戴了。相传东汉永平年间,剡县人刘晨、阮肇同入天台山采药,遇二女子,邀至家,留半年,其地气候草木如春时;迨还乡,子孙已历七世。后复入天台山寻访,旧踪渺然。此事见《太平御览》卷四十一引南朝刘义庆《幽明录》及《太平广记》卷六十一引《神仙记》。天台山中有武陵溪。词中“武陵人”指刘、阮,借指心爱之人。刘阮之事在唐诗宋词中常被引用。唐王之涣《惆怅》:“晨肇重来事已迷,碧桃花谢武陵溪。”司空图《游仙》诗之二:“刘郎相约事难谐,雨散云收自此乖。”《北词广正谱》卷三:“有缘千里能相会,刘晨曾入武陵溪。”宋韩琦《点绛唇》:“武陵回睇,人远波空翠。”周邦彦《苏幕遮》:“翠屏深,香篆袅,流水落花,不管刘郎到。”

  刘晨、阮肇入天台山是东汉永平(公元58-75)年间事,“武陵人”入桃花源是晋太元(公元376-395)年间事,相差300多年。刘阮是浙江剡县人,入天台山武陵溪;而《桃花源记》中之“武陵”是晋时郡名,郡治在今湖南常德市一带。当然,两“武陵”也不是一点瓜葛没有。唐吕岩《七言》诗一0四:“曾随刘阮醉桃源,未省人间欠酒钱。”“欠酒钱”者,大约指的是陶渊明吧,但说的却是刘阮之事。

  18、说“绿肥红瘦”的是谁

  李清照《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句话是谁说的?编者认为这是卷帘侍女的反问。译文:“她反问:知道不知道,满地已是绿叶茂盛,红花凋零。”在简评中,编者进一步解释说:“接着卷帘人似乎懂得了词人的意思,最终才道出真实情况:‘应是绿肥红瘦’,红花凋零,春天的确过去了。惜春之情,在这一问一答中曲曲折折传达出来,但语气和缓自然,并无伤春情愫。”这是大可商榷的。

  首先,按编者的解释,这已经不是“一问一答”,而是一问两答:“海棠依旧”一答,“绿肥红瘦”又一答,其实后一句是不问也答。一首只有六句三十三字的小令,作者何以把一多半的篇幅都给了“卷帘人”?其次,卷帘人不仅两答,还有反问:你“知道不知道?”这显然不像侍女对主人的语气。如果解释成主人对卷帘人回答的“海棠依旧”不甚满意,因为“昨夜雨疏风骤”,海棠不应该依旧,故而轻责卷帘侍女“知否知否”(知道不知道),才比较合理。第三,“应是绿肥红瘦”的“应是”,是推理,是判断,犹“应该是这样”,并非亲见。如是卷帘人的回答,则不应用“应是”,而应用“已是”或其他什么表示亲见、肯定的词。第四,卷帘侍女受主人熏陶,能道“海棠依旧”已属不易,还要说出“绿肥红瘦”这样的妙语,比李清照还李清照,哪里还是什么“卷帘人”?“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明明是主人轻责、纠正侍女“海棠依旧”的话,却要让侍女登鼻子上脸,反问主人你知道不知道?这如何能使人信服。

  《宋词三百首(学生版)》指误(四)

  19、“晋庚亮在武昌……”

  王安石《千秋岁引•秋景》:“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注释:“庾楼月:指明月。《世说》云:晋庚亮在武昌,与诸佐吏殷浩之徒乘夜月共上南楼,据胡床咏谑。”《世说》无庚亮,恐是庾亮之误。

  庾亮南楼咏谑事见《世说新语•容止》:“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音调始遒,闻函道中有屐声甚厉,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许人步来,诸贤欲起避之。公徐云:诸君少住,老子与此处兴复不浅。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竟坐甚得任乐”。因庾亮登此南楼咏谑,故称之为“庾楼”。庾亮(289—340),字元规,历仕东晋元帝、明帝、成帝三朝。太宁三年(325),以外戚与王导等辅立成帝,任中书令,执朝政。《世说新语•轻诋》:“庾公权重,足倾王公。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后因以“庾尘”喻高官的势炎。《晋书》有传。

  庾,谷仓。《说文》:“水漕仓也。一曰仓无屋者。”段玉裁注:“无屋,无上覆者也。在邑曰仓,在野曰庾。”这就是说,庾,一是指漕运的中转仓库;一是指没有上盖的露天仓库。正规的粮仓建在城里,简易的露天仓则建在乡下,以备丰年粮多使用。庾姓的先祖做过管理仓库的官,因以官命氏。庚,主要有两个义项:一是天干第七位;一是指年龄。误庾为庚,恐形近所致。

  20、“向为语词”

  秦观《八六子》:“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注释:“怎奈向:无可奈何。向为语词。”“语词”何词?可能是“语助词”之误。助词:附着在词、词组、句子后面表示某种附加意义的虚词。“向”在这里大约属于语气助词一类。

  21、“花困逢瀛”

  秦观《满庭芳》:“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注释:“花困蓬瀛:花指美人。蓬:蓬莱。瀛:瀛洲。二处皆为仙山。这里是指饮酒之地。”但简评说:“从 ‘晓色云开’,至‘花困逢瀛’是追念旧游。”不知“逢瀛”又是何仙境?

  22、“浣:沾染”

  吴文英《三姝媚•过都城旧居有感》:“又客长安,叹断襟零袂,涴尘谁浣。”注释:“浣:沾染。”显然释错了。

  浣,《说文》:“濯衣垢也。”亦写作澣,古与盥通假,本义是洗涤。“浣”与我们并不陌生,这大概与西施的故事有关。浙江绍兴有浣纱溪(即若耶溪),溪旁有浣纱石,相传西施曾浣纱于此。与此相关的还有《浣溪沙》词牌。这本《宋词三百首》就收录《浣溪沙》词8首。

  应该释为“沾染”的是“涴尘谁浣”的“涴”字。涴是多音字:作为水名地名时,读如yuan;形容水势廻曲貌的“涴演”,读如wan;常用义是污染,弄脏,读wo。“涴尘谁浣”,意思是衣服沾满了灰尘,弄脏了,谁洗?也就是衣服脏了没有人洗。

  23、“春意空寂廖阔”

  贺铸《石州慢》:“薄雨初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译文:“小雨初停天气寒,夕阳斜照天放晴,春意空寂廖阔。”“廖阔”应是“寥阔”。

  寥liao,主要有三个义项:1、形容空旷高远;2、形容寂静;3、形容稀少、稀疏。寥阔:空旷、高远。与寥阔义近的还有寥廓:旷远、广阔。屈原《楚辞•远游》:“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廖liao,姓氏用字。《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指出:廖“跟寥不同。寥指空旷、寂静、稀少,寥阔、寥寂、寥寥的寥不能写作廖”。“ 寥阔”也是不能写作“廖阔”的。

  24、“晁补之从第”

  书中在介绍词作者晁冲之时说:“字叔用,一字用道。巨野(今山东巨野县)人,晁补之从第。”“从第”应是“从弟”之误。同宗的、堂房的亲属中之弟,曰“从弟”。

  《说文》释弟:“韦束之次弟也”。段玉裁注:“以韦束物。如辀五束,衡三束之类。束之不一则有次弟也。引伸之为凡次弟之弟,为兄弟之弟,为豈弟之弟。”豈弟即恺弟,和易近人。第本作弟。《说文》释第:“次也,从竹弟。”从次第引伸为等级。汉代赐给大臣的住宅分甲乙等,故又有了“府第”“宅第”之义。在汉代,基本上还是“弟”的天下:《汉书》中的宅第大多作“宅弟”;《说文》“第某卷”作“弟某卷”。在文字发展的长河中,第逐步取代了弟的大部分功能:既表示次第,亦称谓府第、宅第;在科举制度中,更是有了科第、及第、落第等称谓。而弟主要指称兄弟之弟,也称妹为弟或女弟。学生、门生之于老师,则称作弟子。即使在古汉语里,弟、第在兄弟义上也并不相通,未见有以第称弟者。

  25、“欲说不休”

  周邦彦《风流子》:“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噎,愁近清觞。”简评:“‘欲说不休’,‘ 虑乖芳信’,既是他想向她传递爱情信息,又是她的信可能被高墙深院所隔……”。欲:想。休:停止。欲说又休:想说又止。为什么呢?“虑乖芳信。”现在既然是“欲说不休”,那就想说就说,畅听欲言,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吧,何必还要“虑乖芳信”?

  26、“念我无聊憀”

  周邦彦《尉迟杯•离恨》:“有何人、念我无聊憀,梦魂凝想鸳侣”。此句有的版本作“念我无聊”,有的版本作“念我无憀”,未见有“念我无聊憀”的。

  《尉迟杯》,双调,有平韵、仄韵两体。仄韵105字,见柳永《乐章集》。周邦彦的这首也是仄韵。平韵106字,见晁补之《琴趣外篇》。柳永《乐章集•尉迟杯》末句为:“且相将、共乐平生,未肯轻分连理。”共13字。周词此处也应该是13字。“念我无聊憀”,多了一字,与仄韵《尉迟杯》律例不合。

  “无聊”义同“无憀”,意思是无所依赖,无所寄托。“无聊憀”,同义字叠加,似能讲得通。犹如“无聊赖”与“无聊”“无赖”同义,都是无所依靠,无所寄托的意思。但这里有格律的限制,或作“无聊”,或作“无憀”,是不能写作“无聊憀”的。

  27、“鸟鸢自乐”

  周邦彦《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简评中引陈廷焯《白雨斋词话》:“鸟鸢虽乐,社燕自苦;九江之船,卒未尝泛。”本是“乌鸢自乐”,大词评家陈廷焯怎么会弄成“鸟鸢”了呢?看来此处是误“乌”为“鸟”了,但恐怕这不是陈廷焯的错。

  《说文》释鸟:“长尾禽总名也。”鸢,鸷鸟名。俗称鹞鹰、老鹰。以“长尾禽总名”的鸟同具体的鸢搭配,并与社燕相对,显然不妥。乌鸢者,黑色的老鹰,与社前之燕相对较合适。或谓乌是乌鸦。《汉语大词典》释乌鸢:“乌鸦和老鹰。均为贪食之鸟。”书证是《周礼•夏官•射鸟氏》:“射鸟氏掌射鸟。祭祀,以弓矢敺(即驱)乌鸢。凡宾客、会同、军旅,亦如之。”郑玄注:“乌鸢善钞盗,便汙(即污)人。”祭祀之时,乌鸢来捣乱,想“钞盗”祭品,还到处拉屎污人,当然要以弓矢驱之了。周词中的“乌鸢自乐”,显然不是说其“贪食”。其中深意只有细细体味,或能有所得。

  《宋词三百首(学生版)》指误(五)

  28、“《苔溪集》《苔溪乐章》”

  书中在介绍词人刘一止时说:“他作词善于从多视角、多侧面把握对象,抒发感情,语言朴素有创造性。有《苔溪集》。《彊村丛书》收《苔溪乐章》一卷。”《苔溪集》《苔溪乐章》不知是谁人的著作。

  《宋元明三十三家词》刘一止的词作,据有关资料介绍,见于:五十三卷,明石村书屋抄本。载刘一止词《苕溪集》;

  《湖州词徵》,二十四卷,朱祖谋(即朱彊村)辑,清宣统三年(1911)章震福刻本。载《刘一止词》一卷;

  《彊村丛书》载刘一止撰《苕溪乐章》一卷。据善本书室藏《苕溪集》刻印本、天一阁藏抄本;

  《百家词》,一百三十一卷,明吴讷辑,明正统六年(1441)编录,有天一阁抄本,载《苕溪集》一卷。

  这些资料称刘的词集或作《刘一止词》,或作《苕溪集》,或作《苕溪乐章》,无一作《苔溪集》《苔溪乐章》的。

  苔,苔藓类隐花植物,俗称“地衣”“地骨皮”。苕,草名,凌霄草。又豆科植物紫云英。苕溪,即苕水。有二源:出浙江天目山之南者为东苕;出天目山之北者为西溪。两溪合流,由小梅、大浅两湖口入太湖。相传此水夹岸多苕花,秋时飘散水上如飞雪,故名。刘一止,浙江湖州人,将其词集取名《苕溪集》《苕溪乐章》,自在情理之中。“苔溪”不知云何。

  29、“曾弛道同载”

  张元干《兰陵王》:“曾弛道同载,上林携手,灯夜初过早共约,又争信飘泊。”这里将原文的“驰”误作了“弛”。

  《说文》释弛:“弓解弦也。”段注。“引申为凡懈废之称。”弛本义是放松弓弦(跟张相对)。引伸为放松、松懈;解除,废除。常用词如一弛一张,文武之道;弛禁,废弛等。“弛道”不可索解。《说文》释驰:“大驱也。”段注:“《诗》每以驰驱并言。许穆夫人首言载驰载驱,下言驱马悠悠。驰亦驱也,较大而疾耳。”驰就是车马等快跑,常用词如奔驰,风驰电掣等。驰引伸有向往、传播义,如心驰神往,驰誉中外等。驰道,驰马所行之道。《礼•曲礼下》:“岁凶,年谷不登……驰道不除。”疏曰:“驰道,正道,如今御道也。是君驰走车马之处,故曰驰道也。”《汉书•贾山传》:“(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齐燕,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注曰“驰道,即御道,皇帝车行经的道路,泛指京城大道。”误驰为弛,可能形近所致。

  30、“无恨惆怅”

  张元干《兰陵王》简评:“下片写春色依旧,神州陆沉,相思难解的无恨惆怅。”“恨”应是“限”之误。

  限,《说文》:“阻也。”段注:“度也、齐也、界也,皆其引申之义。”常用词有界限、权限、期限、限制等。“无限”,没有限度,没有尽头。作副词使用,是非常、十分的意思。惆怅:失意,伤感。“无限惆怅”,非常伤感,十分伤感。恨,《说文》:“怨也。”恨之主要义项有三:怨,仇视,跟爱相对,如怨恨,仇恨,恨之入骨等;冤仇,如报仇雪恨,新仇旧恨等;遗憾,懊悔,如相见恨晚,书到用时方恨少等。“无恨惆怅”,无怨无悔,何来惆怅?

  31、“燕子怕压”

  李邴《汉宫春》:“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注释:“轻失花期:燕子怕压不敢与梅花会面,随便失与梅花的约会。”无情燕子明明是怕寒轻失花期,这里却成了“怕压”。寒与压形、音、义皆不同,误寒为压,实在有些莫明其妙。

  32、“也似知人、春愁无力”

  李甲这首《帝台春》第四句应为“也知人,春愁无力。”多了一个“似”字。

  《帝台春》,唐宋教坊曲名。《宋史•乐志》十七载:琵琶独弹曲破十五曲中,无射宫调有《帝台春》,后用为词牌。万树《词律》于《帝台春》云“宋人作此调者绝少”,可以说是“僻调”。上下片不像一般长调那样有对应句法,韵位密处极密,疏处亦疏,颇见摇曵不定的风致。李甲此篇,写春晚怀旧之情,亦极吞吐之妙。《帝台春》双调,98字,仄韵。未见有变调或增减等情。“也似知人、春愁无力”,多了一个“似”字,成99字,与律例不合。

  33、“寝室难安”

  李重元《忆王孙》简评:“作者在描写上注意一个曲字,虽是写思念之情,但不直写,芳草的映衬,烟柳楼馆的阻隔,杜鹃的撩拨,以及暮雨的催促,都将一个思妇寝室难安的景状显露出来。”“寝室难安”当为“寝食难安”。

  寝食难安,又作寝食不安,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省略说法,指睡觉不踏实,吃饭没滋味,形容心事重重,精神紧张。《战国策•齐策》五:“秦王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令于境内,尽堞中为战具,竟为守备,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忆王孙》中的思妇在那样的环境里,寝食难安,当在情理之中。“寝室难安”的寝室当指卧室,睡觉的地方。睡觉的地方不安宁,使思妇不得入睡,把“芳草的映衬,烟柳楼馆的阻隔,杜鹃的撩拨,以及暮雨的催促都一笔抹杀了。

  34、“考中第五甲”

  书中在简介词人曹组时说:“字元宠,颍昌(今河南许昌县)人。六次考试不第。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特命就殿试,考中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第五甲”应是第三甲之误。

  进士,本指可以进授爵禄之人。《礼•王制》:“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隋大业中乃以进士为取士科目,唐宋因之。唐制,应举者,谓之举进士,试毕放榜合格者曰成进士。《宋史•选举志一》:“(太平兴国)八年,进士诸科,始试律义……进士始分三甲。”进士殿试分三甲录取:一甲取三名,第一名曰状元,第二名曰榜眼,第三名曰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曹组是“特命就殿试”,“赐同进士出身”,可见是取在三甲。科举无“五甲”之谓。

  《宋词三百首(学生版)》指误(六)

  35、“泪痕凝结额上”

  周紫芝《踏莎行》:“泪珠阁定空相觑。”译文:“泪水已经哭干,泪痕凝结额上,两目凄凄相对望,一番无奈涌胸头。”

  额,人的头发以下眉毛以上的部位,通称额头,俗称脑门。额角,指额的两边。额手称庆,以手加额表示庆幸。“泪痕凝结额上”,泪不往下流,反而上流至额头凝结,很让人开眼界。此在额头上凝结的泪痕,恐怕是用手抹上去的吧。“泪珠阁定空相觑”,泪水既没有哭干,也飞不上额头凝结。“阁”没有“额”义,“阁定”也绝不是“在额头上固定(凝结)”。此处的阁,通搁,是搁置、停止之义。《辞海》注阁的第7个义项:“通搁,停止。”“泪珠阁定”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而不流下来,是“欲淋还住”。“泪珠阁定空相觑”,两双满含泪珠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彼此相看。一个“空”字意味着两人的这种难舍、伤情,都是徒然无用的。无限惆怅、无限凄怆,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36、叶梦得的“恨”

  叶梦得《贺新郎》简评:“这首《贺新郎》主要写一个‘恨’字。抒情主人公恨的是吹尽残花无人见,杨柳空自舞,是暗尘侵鸾女,目断千山阻。美好的理想被尘封,国土大部分被金兵占领,抗金的文武官员一个个被迫害、打击、排挤,他怎能不恨!尽管这样,他的南行之船仍然容与不进,他仍然目断孤鸿,心系千山之外的故国。”按此评论,此词似乎是作于南渡之后,或者是南渡途中(他的南行之船仍然容与不进),是一首怀念故国的爱国主义作品。这是很值得商榷的。

  关注在《题石林词》一文中,对叶梦得的词下了这样的评语:“味其词婉丽,绰有温、李之风。晚岁落其华而实之,能于简淡时出雄杰。”关于这首词的写作年代和背景,南宋刘昌诗《芦浦笔记》卷十有一条说:“叶石林《贺新郎》词有‘谁采蘋花寄与’,‘但怅望兰舟容与’。下‘与’字去声。《汉•礼乐志》‘练时日,澹容与’,颜(师古)注:‘闲适也。’今歌者不辨音义,乃以其叠两‘与’字,妄改‘寄与’作‘寄取’而不以为非,良可笑也。庆元庚申,石林之孙筠守临江,尝从容语及,谓赋此词时年方十八。而传者乃云为仪真妓女作。”这里“寄与”“寄取”权不论,从词的内容看,当属婉丽,应是其早年的作品。词的上阕铺陈描写春末夏初的图景:傍晚“睡起流莺语”,“乱红无数”,“残花无人见”,“垂杨自舞”。大约作者是很有些百无聊赖的。通过重寻宝扇,见扇上有尘侵的“乘鸾女”,勾起对江南心上人的思念。下阕以“江南梦断”起句,忆起与江南女子“无限楼前沧波意”“采蘋花寄与”“兰舟容与”的浓情蜜意。希望心上人能来到自己身边,但千山阻隔,万里云帆,只能目断孤鸿了。末句为“谁为我,唱金缕”。《金缕》即杜牧笔下杜秋娘所唱的《金缕衣》,其辞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有深悔年少光阴虚度之意。词作者哲宗绍圣四年(1097)进士,时年二十岁。至北宋末年,官至龙图阁直学士,还算是官运亨通。假如按十八岁作此词算起,距靖康之耻的1127年还有32年。哪里是什么“国土大部分被金兵占领,抗金的官员一个个被迫害、打击、排挤,他怎能不恨!”这与词意简直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作评论,有意拔高,似不可取。

  37、“任略安抚使”

  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注释:“岭海经年:指作者被贬广南西路任略安抚使的一段时间。”“任略安抚使”当是“任经略安抚使”之误。

  路,宋时地方区划名。宋初为加强中央集权,仿唐代道制分境内为二十一路。其后分合不一,至道二年(997)始定为十五路,真宗时增为十八路,神宗时又增为二十三路。路相当于明清时的省。路设“三司”:转运使司(漕司)、提点刑狱司(宪司)、安抚使司(帅司)。其所掌,转运以财赋、提刑以刑狱、安抚以兵马为主,安抚往往兼总他务。北宋分路,以转运司为主;南宋分路则以安抚司为主。安抚使亦称经略安抚使,简称经略。没有“任略安抚使”的官名。

  38、“欲心期细问”和“问因循过青春”

  陆淞《瑞鹤仙》最后两韵:“等归来,先指花梢教看,欲心期细问。问因循过青春,怎生意稳。”应为“待归来,先指花梢教看,欲把心期细问。问因循过了青春,怎生意稳。”

  《瑞鹤仙》又名《一捻红》,始见于周邦彦词,双调,仄韵,102字(上片52字,下片50字)。书中共录《瑞鹤仙》6首,除陆淞这一首外,周邦彦《瑞鹤仙•春游》、袁去华《瑞鹤仙》(郊原初过雨)、陆睿《瑞鹤仙》(湿云粘雁影)、吴文英《瑞鹤仙》(情丝牵绪乱)、蒋捷《瑞鹤仙•城乡见月》,均102字,末两韵句式为:×××,××××××,××××××。×××××××,××××。均26字。可见陆淞词少了两字。这大概不是陆淞的疏忽吧。

  39、“等到何日丽人再归来……”

  陆淞《瑞鹤仙》下片:“阳台路迥,云雨梦,便无准。待归来,先指花梢教看,欲把心期细问。问因循过了青春,怎生意稳。”译文:“如今相隔路遥远,就是云雨之梦,也没个准定。等到何日里丽人再归来,先要指着花梢让她看,又误了几度光阴。还想细问她心里别后依依期盼情。我要问她再延宕就误了青春,这样又怎能使内心安宁?”按词面义,远离的应是陆淞,盼归的应是盼盼。译文正好翻过来,似有些牵强。

  简评引陈鹄《耆老续闻》:“南渡初,南班宗子寓居会稽,为近属,士家最盛。园亭甲于浙东,一时座客皆骚人墨士,陆子逸(陆淞,字子逸)尝预焉。士有侍姬盼盼者,色艺殊绝,公每属意焉。一日宴客,偶睡,不预捧觞之列,陆因问之,士即呼至,其枕痕犹在脸。公为赋《瑞鹤仙》,有“脸霞红印枕”之句,一时盛传,逮今为雅唱。后盼盼亦归陆氏。由此可见,这首《瑞鹤仙》是为盼盼而赋,是赋盼盼的,盼盼是词中的主人公。词中浓墨重彩写盼盼相思情状和盼郎归的迫切心情:“眉峰压翠,泪珠弹粉”,“相思近日,带围宽尽”“云雨梦,便无准。待归来,先指花梢教看……”译文中却让这位陆公陆大人忸怩作态,作妇人语,行妇人事,实在有些酸。陆公本人九泉有知恐也不会同意的吧,毕竟那位爱人叫盼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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