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榜|酒雅 · 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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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齐州章丘人。宋代女词人,婉约词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早期生活优裕,与夫君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金兵入据中原,赵李夫妇二人流寓南方,明诚不幸病没,清照境遇孤苦。所作词,前期多写其悠闲生活,情趣别致恬适,后期多悲叹身世,情调感伤,常常流露出对中原的怀念。清照素擅酒,词作中多有饮酒与酒后之情志,或趣味,或哀婉,令人怜爱而向往之。

  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易安少女时代居汴京,官宦人家女子,辄有饮集往来,这在当时是极平常的事。大胆猜度一下,这可能是几位官家小姐姐们的一次宴筵,或作诗唱和,或竞逐女红,或弹琴制曲,或纵马击球,不管是哪样的活动,饮酒是必备的节目。可以想见,暂时离了许多规矩管束的千金小姐们,一定是尽兴挥洒、任情娱乐,于是不经意间也喝得不少。待到溪亭日暮,大家各自分散,年少的李清照已是醉得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稀里糊涂把小船划进荷塘深处,却怎么也划不出来了。一番折腾中,那些己经眠宿在滩边荷丛里的水鸟因受到惊扰,竟扑扑拉拉群起而飞。此情此景,令人莞尔得趣,只觉得这个微醺少女实在可爱。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慵睡方醒,酒力乏身,犹惦念着昨夜的疏疏苦雨、乱乱狂风,是否摧残了园中海棠。闺中女子,情思细腻,纵是一花一木,皆百般怜惜,生怕它被风吹折了,生怕它被雨打坏了,有如亲近的姊妹。我喝这么多酒都是为了你啊,我多么希望昨夜的风雨,可以对你尽可能地温柔。这本来是你最好的年华,绿肥,肥得温润如脂、生机盎然,红瘦,瘦得娇美绰约、亭亭玉立。我怎忍心哪怕丝毫的伤害,损毁你的仪容。可是对这风和雨,我又能够怎么样呢?唯有在酒醒之时,要赶快知道:你还好吗?侍女说没事的,知道我不是很相信,于是打起帘子让我自己瞧。园子里的那株海棠开得正好,绿处该绿,红处该红,亦如一个人的芳华,美丽生动。

  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重阳节又到了,家里只有空落落的我,看着空落落的斜阳,喝着空落落的酒。日日思君不见君,就连天上厚厚的云彩,地上淡淡的雾气,都忧闷愁烦。李清照新婚不久,赵明诚负笈远游,百无聊赖,相思至苦,日子慢得如同停止了黑白轮回的永昼。眼看着天气渐凉,孤单单的枕席,空荡荡的纱厨,纵然烧尽了一炉又一炉的瑞脑香,也挡不住寂寞的浸染,满心的惆怅。黄昏之后,勉强捱过了枯燥的白日,又将迎来空虚的黑夜,永昼恼人,永夜亦恼人。此时唯有杯中酒,可以遣怀。暗暗的香氛,是花香,是酒香,是寂寥的人袖中香。然而“馨香满怀袖,路远莫致之”,又如何把这美好的香气带给那个我思念的人?独酌未可酣,更饮愁肠结,西风频频掀动帘子,我多么希望是你回来了,然而并没有。我愈加忧戚伤神,揽镜自照,青春容颜竟比那秋日黄花还要憔悴!

  诉衷情·夜来沈醉卸妆迟

  夜来沈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挼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

  向来闺中女子,怨的叹的无非小趣,李易安做闺怨词,思的虑的不乏大义。流寓南国日久,回归故土无望,这样的无限感慨和怅然如失,时时充盈在胸口。易安虽为女流,闺阁雅趣自是不逮,家国情怀未可抛却,于是每有忧戚,辄寄情于酒,常至沉酣。这一次更是醉得厉害,未卸钗饰便和衣睡去。插头的梅花残谢了,香气依然浓郁芬芳,酒力渐渐消散时,这梅香竟把人熏醒了。易安有些失望甚至沮丧,否则梦中或许能回到念念不忘的故乡。夜深人静,月影依依,春宵再也无眠,连风儿都没有,帘幕低垂,只有眼前的寂寞和百无聊赖。她将残损的梅花花瓣在手指间反复揉搓,在淡淡余香中消磨这漫长的时光。

  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羁旅愈久,思乡愈切,国破山河碎,有家不能回。李易安后半生一直浸淫在悲怆凄凉的情怀里,无法自拔。然而总是也会有心情好的时候,春暖花开,轻衫卸重,和柔的春风拂过发髻,温融的阳光照在身上,难得的好天气唤起了难得的好心情。然而好心情终究抵不过怀乡之情,一觉醒来,插在鬓发上的梅花已经凋残了,早春料峭,能感到阵阵微寒袭来。这里的春天虽好,可是我的故乡又在何处啊?如果能回去,那里的春天会更美丽更亲切。有什么办法能不想家呢?只有在醉梦中可以暂时忘掉这一切。我是喝了多少酒啊,睡下时点的沉水香都烧尽了,这酒劲却还没有消散!哎,我想借酒忘忧愁,谁知酒醒愁更愁!

  鹧鸪天·寒日萧萧上锁窗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又到秋日萧索,日影照在窗上,却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只有冷峭峭的寒凉。酒后喝点苦味的团茶,或可以驱散一些酒力,更可以遮掩心中的酸苦。梦中醒来,瑞脑香侵,或可以暂时忘掉孤独和烦闷,更可以宽慰和排遣霜重梧桐的恨怨与惆怅。秋天即将过去,为何这白昼仍旧漫长枯寂,于是想起王仲宣登台作歌,又添了许多凄凉的思绪。南渡以来的岁月,颠沛流徙,安定不易,清照寓居的宅院里,琐窗寂寞,梧桐细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惟有杯中酒,浇我心怀,酬我志趣。好在还有黄花相对,就学学陶元亮沉醉东篱吧,也算是没有辜负这金妍的菊花为我盛放。

  声声慢·寻寻觅觅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靖康之难,国破,家亡,夫死,己孤。李清照流寓南方,伤怀累累。这萧瑟的秋天,所有的物象,所有的氛围,无不彰显着一个无奈的愁字,茕独恓惶。这样的冷清时节,这样的悲怆世界,这样的凄惨心情,又有什么能为我们的女神化解一二呢?喝几杯酒暖暖身子、缓缓心绪吧,终究还是抵不过晚来时分霜风又起。黄花堆积,任凭风吹雨打,谁可惜取,正如自个儿这孤苦无依的命运,守着寂寞的窗儿,愁看梧桐细雨,点点滴滴敲打着生命的黄昏。此刻的李清照,忍受着失去挚爱的痛苦,忍受着流离生涯的艰难,忍受着国家败亡的愤恨,唯有一个愁字深深烙刻在心头,却也无可如何。正所谓伤心人做伤心语,酒便浓醇又如何,入了愁肠都是淡的,毫无滋味,冷彻脏腑。可是孤独的人儿还是想喝上几杯,就当是慰籍一下南飞的大雁、满地的黄花,就当是酹给梧桐秋窗下晚来的风、黄昏的雨,就当是与这挥之不去的愁做个相互的陪伴。

  南湖野客评曰:易安乃千古第一才女,纵与万千文坛须眉齐论,亦可谓者中翘楚。为诗有奇气,尝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如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之句,其豪宕慷慨,又多少男儿可及!词多婉丽,绰约而不脂粉气,每酒醉为之,或清丽俏皮,或哀伤孤苦,或典雅妙趣,或低沉悲凉。所谓闺阁雅趣恨怨,家国情怀忧戚,皆在酒酣中沉淀堆积,以为妙笔天成,实则断香残酒所激发者也。易安好酒之名遐迩,所做曲子,半数皆有酒。绝大多数时候,易安总是“一人饮酒醉”的独酌,多少心事,也只有对着园中梧桐、东篱黄菊、头上梅花、手里杯酒喃喃自说。易安饮酒,但取男儿豪放,不取男儿病狂,但取女子淑雅,不取女子矫作,每饮在黄昏,饮醉即就卧,而当酒醒之时,辄有锦心绣口命之于笔端,令当世后世读者拍案叫绝。易安之于酒,余谓之雅,是以奉于酒仙榜,号为「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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