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诗人讲演录[41/刘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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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劉方平

     劉姓乃國人氏族中之大姓,所謂“張王李趙遍地劉”,多得遍地都是,聽著就恐怖。人口眾多的大姓氏族,往往是因皇族以及貴族子孫繁衍眾多的緣故。漢代自劉邦稱帝後,劉姓氏族的人口得到迅速膨脹,這當然為劉姓氏族日後發展成“遍地劉”奠定了堅實基礎。現在,我要說的“劉方平”這一支劉姓,不僅與劉邦有關,甚至還與匈奴有關。《新唐書/宰相世襲表》記載說:“河南劉氏/本出匈奴之族/漢高祖以宗女妻冒頓/其俗貴者皆從母姓/因改為劉氏”云云。原來,劉方平的遠祖,是由劉邦皇族的女人與匈奴王族的男人合婚而來的。雖說到了劉方平這代已歷經近千年,但劉方平的血管裏恐怕還是殘留著一點兒匈奴血液的。

     殘留歸殘留,事實上劉方平的性格卻早已看不出匈奴人好勇爭鬥的脾性,多的反而是不事張狂、縮身退世,連大漢皇帝劉邦身上的那股開疆拓土的精神也沒有了。不過,若往上追溯劉方平前幾代人的履歷,也還是很輝煌的。他父親劉微,曾任吳郡太守/江南採訪使;祖父劉奇,武則天當政時官至吏部侍郎;曾祖父劉政會,在隋朝任太原鷹揚府司馬,後隨唐高祖/李淵起兵,官至洪州都督,加封邢國公,死後又追贈為戶部尚書。生活在這樣一個世代為官的家庭,劉方平卻“高尚不仕”,倒需另眼相看了。

     劉方平,新舊兩唐書無傳。《唐才子傳》記其為河南人。聞一多先生定其生年為公元710年,傅璿琮先生以為早了些,而估其生於730年左右,我以為恐又稍晚了些。考劉方平本人詩及其他詩人贈予他的詩,可知與他有過從的詩人有皇甫冉/李頎/蕭穎士/嚴維/元德秀。其中李頎生於公元690年,卒於751年;元德秀是元結的叔父,其生年不知,僅知卒於754年;嚴維約生於716年,約卒於779年;皇甫冉約生於716年,約卒於760年;蕭穎士生卒年不知。李頎與元德秀二人年齡應較大,尤其是元德秀,因其侄元結已生於公元719年,故元德秀差不多應與李頎為一代人,大致該生於公元690-700年之間。另:這幾人中,皇甫冉是贈劉方平詩最多的一個,達七首之多,倘若劉方平與皇甫冉年歲相仿,估計其生年應在公元715-720年之間。那末劉方平同李頎與元德秀二人就該是忘年交了。

     皇甫冉有一首四言詩是題在劉方平所畫的壁畫上的,詩中稱讚劉方平的畫是“墨妙無前/性生筆先”;又有一詩是同時寫給劉方平及當時的名畫家張諲的,可知劉方平善丹青。唐人張彥遠所著的《歷代名畫記/敘歷代能畫人名》中已提到劉方平,曰“劉方平/工山水樹石/汧國公李勉甚重之”云云。能進“歷代能畫人名”的人,當然已夠大畫家的格了。

     詩人李頎在贈給劉方平的詩中說他“二十工詞賦/惟君著美名”,可知他因詩而出名較早。許多人知道他的詩,皆因那首《春怨》----“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這首當然寫的好,好就好在詩中並無一字出現那懷想離人的女子具體形象,而是透過“紗窗”/“金屋”/“空庭”/“梨花”來體味出那獨守閨房的女主人的無奈與愁思。

     劉方平的詩,很少社會責任感,也不關心民生國運,或許是因爲他很擅長山水畫的緣故,他的詩幾乎也多此素意境界,特別敏感於對物象的細微觀察與體悟,很接近“純詩”。《夜月》一首,當是他的經典之作----

    更深月色伴人家,北斗欄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風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他的觸覺真是太細膩了,他不說春暖大地萬物復蘇,而是擷取那穿透窗紗的“蟲聲”來報告春的消息,這手法在盛唐之後的詩人中極爲罕見,也爲後來者體味古人的“比/興”意境提供了最直接的範本。所謂“人貴直/詩貴曲”,詩有無盡的玩味處,便在於此。其實詩這東西細細想來,倒真沒太大必要去承擔什麽社會責任,因爲承擔起來也很弱小,那樣就真不如拿起槍桿子更能解決問題。詩是和平中高尚精神與高級思維的産物,是美之一種。說穿了,就是在生活安逸基礎上的一種精神的高級“玩法”,餓著肚子是無心寫詩的,即使寫出來,傳達的東西也苦/也怨/也悲/也憤,於人身心無益。所以,詩也還是一種“奢侈品”,至少也是“精神貴族”所能玩得起的生活。

     或許劉方平的家底兒比較厚,不愁吃喝,也用不著讓他在社會上爲糊口而拼命工作掙紮;或許劉方平通過自己所畫的山水畫就能過得很舒服,總之我們從他的詩中是看不出他對生活有什麽緊迫感的。他能細細地去品味天地萬物、四季山水,心不躁,神不慌,人間的紛擾與他無關,這樣的人也很難得。《秋夜泛舟》一詩依舊是他把玩“純詩”以及五律對仗體格的又一例證----

    林塘夜發舟,蟲響荻颼颼。萬影皆因月,千聲各為秋。

    歲華空複晚,鄉思不堪愁。西北浮雲外,伊川何處流。

     詩中那句“萬影皆因月/千聲各為秋”可謂一語道盡“月與秋”帶給人間的微妙變化。古代無電燈,也無鋼筋混凝土的高樓大廈,人能直接面對天地自然、廣接天地自然之氣的機會就很多,所以對日月星辰、山水草木及四季節氣特別敏感。五官四肢所感知到的皆是“自然”之物,入詩的意象也就多是自然。從這個角度說,今人對天地萬物的麻木與“隔絕”,被科技的淹沒與同化其實很可悲。上世紀二十年代,俄國詩人葉賽甯就曾感歎說“我是農村最後一個詩人”,他對鋼鐵的城市滿懷反感。後來有位叫沃茲涅先斯基的詩人則乾脆說“所有的進步都是反動的/如果人將被摧毀”。

     當然,以“中庸”思想看待一切的中國文人,是不會有如此極端言論的,評議萬事都講究個分寸尺度,即使是魯迅,在談及自然與科技之關係時,也還以為這問題該是雙刃劍。科技雖有“摧毀”自然之嫌,但如利用正確,對生活的幫助也是巨大的。飛機雖帶來強大的噪音、空氣污染、消耗能源以及威脅安全等不利的一面,但它節省時間、提高效率的長處是不容抹殺的。

     劉方平的詩,今天僅剩二十六首,元人辛文房給他的評價是“多悠遠之思/陶寫性靈/默會風雅/故能脫略世故/超然物外/區區斗筲/何足以繫劉先生哉!”其中“斗筲”一詞指的是盛糧食用的竹器,容量較小,只能裝兩升米。是啊,小小的竹器豈能裝下劉方平以天地萬物為描摹書寫對象的心胸,他不關心人間是非,也不過問功名利祿,只忘我地寫著永恆的自然,在天地見尋找著美好的詩意----

    飛雪帶春風,徘徊亂繞空。

    君看似花處,偏在洛陽東。

     他什麼也沒說,也沒什麼重要的問題,只有一種感覺,寫出來就行了,就是我們尋找了許久的無為之詩。

    2003/11/08於問天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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