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宋代古寺是日本茶道的祖庭，却少有人知道
从安吉开车到余杭，一路都在下雨。
安得世间万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此行，千里迢迢，我们为一座深山里的寺院而来。
那是一座宋代古寺，名叫径山禅寺。
径山禅寺隐藏在天目山脚下的深山里，一如它隐藏在历史的深处一样。
去往寺院的路，是如此幽深曲折，百转千回。一座山峰，绕过另一座山峰。一道溪水，绕过另一道溪水。满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翠色。
作为一名中国茶道文化研究者，我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和听到过径山禅寺这四个字，径山禅寺这个名字，几乎已经深深镌刻进我的脑海中。
我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径山禅寺的样貌，就如同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所描写的威尼斯那样。尽管只是一个个片段，一个个概念，一个个侧面，是一种近乎神奇的虚幻。
01
未到禅院先闻诗。
尽管地处偏远，历史上，径山禅寺是那些有名的诗人作家常来踏访的地方，并非人迹罕至的所在。譬如唐代的张祜，他的那首禅诗写得好：
“超然彼岸人，一径谢微尘。见相即非相，观身岂是身。空门性未灭，旧里化犹新。谩指堂中影，谁言影似真。”
一径谢微尘，这一句，可谓是一语双关了。
宋代的苏东坡也常来于此。
“众峰来自天目山，势若骏马奔平川。”苏东坡的心里，分明也有一匹奔腾的野马。他两度为官杭州，先是通判，后是太守，禅心佛骨的苏东坡，在他的时代里，频频造访径山禅寺，品茶，谈诗，论道，通宵达旦。
内心怀着这样的诗意，踏入禅寺大门。
02
率先迎接我们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树花。雨，是江南独有的烟雨。花，是古老遒劲的玉兰。一树树白色花瓣，在丝丝缕缕的烟雨中润泽着，明亮着，静穆着。不声不响。
高耸的花木下，是寺院的老房子。黑色的屋瓦，浸染了岁月的颜色，仿佛宣纸上沾染的墨迹。白色玉兰，在层层叠叠黑色屋瓦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色泽分明。
是当年苏东坡在寺院中遇见的那一树玉兰吧。我的心里不由这么想。
啪的一声，一只硕大的花朵从树上掉下来。仿佛千年以前，禅师的一声感叹。
雨越下越密。撑着雨伞，穿行在寺院中。许多建筑物都是翻新过，或者正在翻新。一场浩大的文化工程正在进行。庙宇，大殿，佛堂，无不高高耸立。
进得佛堂，回望门口，无意间，看到两棵松树的身形。在雨中长身玉立着。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道在哪里？道如云，如水。也如眼前的雨吧！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古人淡泊名利，随心而活，如我等晚辈，汲汲于红尘世间，诸多的看不破，参不透，放不下，舟车劳顿，行千里之远，心却始终在原地打转。
03
寺院外面，有一处山门，向着茶园而开。那座山门真是富有古意，仿佛穿越时空而来。沿着山门台阶走下去，便是通往了深山之处。考虑到雨天路滑，我们没有往下走，只有伫立在山门之侧，远眺这雨中的山景。
眼前一片郁郁苍苍，近处的茶园，竹林，远处的山峰，群山叠翠，云雾起来了，一片一片，白云出岫，聚合在一起，风吹过来，云又散了。
仿佛一场幻影。
一行数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在雨中。在古老的寺院里。风吹过来，大殿一角的铃铛响了，叮叮当当，清越的声音，似乎可以传送到很远的地方。
04
自古名寺出名茶。历史上，径山则以出产径山绿茶而著称。宋人对径山茶的评价四个字：清芳袭人。
径山茶宴，是宋代禅院茶礼之典范，更是现在日本茶道的源起。
公元1235年的某一天，34岁的日本僧人圆尔辨圆走进径山禅寺，三年后，将宋代的禅法与茶礼，完整带回日本，传承至今。尤其是在京都的建仁寺，保存更为严格，几乎是宋代寺院点茶之道的复刻。
事实上，对这位日本僧人产生重大影响的，不只是径山临济宗的佛法与茶，还包括寺院的生活，甚至是烹饪、绘画、纺织，圆尔辨圆甚至学会了如何炮制麝香药丸，如何制作龙须面。
当然，最值得提及的仍然是茶。圆尔辨圆学成之后，返回日本，带回了径山茶的种子，栽种在了自己的故乡静冈县，日本抹茶由此诞生。
毫不夸张地说，有了径山禅寺，才有了田村珠光，有了武野绍鸥，有了千利休以及日本茶的一切。
一盏茶中，有着丛林寺院的三千威仪。一盏茶汤中，亦有着文化的流转与传承。
寺院举行的茶宴，“非上宾不予举行”，既举行，则有其严格的规制与内容。其仪式包括：献茶、闻香，观色、尝味、论茶、交谈。
惜乎隆盛的茶宴，宋元盛极一时，后世则近乎消失殆尽。目前径山禅寺已做恢复，一方面，寻常人难窥得其样貌，另一方面，毕竟断层太久，其样貌恢复如何，亦难以评判。
没观摩径山隆重的茶宴，和径山寺的法涌法师及一行人在茶堂喝茶，也是极好的。茶是今年的明前径山绿茶，泡茶的是法涌法师的一位弟子，家在余杭区，时常上山来礼佛，或者是帮寺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喝明前茶，通常是喝它的鲜与爽。也许是泡茶之水的关系，也许是冲泡的手法，只觉得这款茶越泡越好喝，不像一般的绿茶，几道冲泡下去，就味道寡淡。只觉得这道茶，如同禅法，耐人寻味，值得咀嚼再三。
窗外雨潺潺，院子里，石桌上，桃花瓣落下来。落在茶杯旁。
问：什么是禅茶一味、
答：以平常心，行本分事。
醍醐灌顶，一句足矣。
雨中，举盏凝神，任雨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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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唐公子
编辑/ 南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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