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成人之美

　　一

　　春天的阳光温暖宜人，柔和地射进我们上课的教室。我让迟到二十九分钟的青秀进来考试，我回到讲台，继续批改作业。

　　每到考试，我所执教的这所职业学院的学生，有着临阵磨枪应用的紧张。青秀是个例外，散漫，翘课，游戏，越来越明目张胆。任课老师谈起她，大多摇着头，道这个孩子！对此，我从不否认。曾经，我并不是青秀的老师，只因青秀的老师临近分娩，我从别的班，抽调过来代课。当下，阶层固化的言论，尘嚣日上，我常常强调，一技在手，吃穿不愁，我希望每个走进职业学院的学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履行一个教师的职责。

　　青秀最后一个交卷。我拿起她的试卷，字迹行云流水，清秀飘逸，每道题都有解答。我一直认为，职业学院的考试，并不是为了考倒学生，而是以实践为主。平时开卷考试，考的是个能力和态度。青秀明显聪慧，也合格。

　　我微笑地抬起头，对她说：“字写得蛮好，以后考试不要迟到。”

　　那个平时不遵守纪律的青秀，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说：“我的字鬼画符，哪里好？”

　　“要是不迟到，字会写得更好。”我由衷地说。我收起试卷，准备离开教室。青秀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鼓足勇气说：“哎，帮我写个推荐信好吗？”

　　“你想去哪家单位实习？”我放下试卷，有点高兴地问她。

　　“锦辉公司”。青秀放低声音，祈求的眼光望着我。

　　“去哪家公司不好，一定要去锦辉？”我皱皱眉，看来青秀是有备而来。

　　“锦辉有名，公司的机会多，待遇好。我去了锦辉实习，也可以让平时瞧不起我的人，对我刮目相看。”青秀真实无欺地说，希翼的眼光追随着我，生怕我拒绝。

　　我迟疑地点点头，不得不赞同青秀：“你想怎么写就怎么样，写好后，打印出来，我签个名就可以了。”

　　青秀挪动身子，雀跃而殷勤地说：“我帮你拿卷子。”

　　“不用，忙你的。”我把试卷夹在腋下。

　　“好。”青秀兴高采烈地离开。

　　我本可以拒绝青秀。然而，为了青秀的前途，我还是答应了她。

　　青秀实习后，言语活泼，心情舒畅。我放下了心。

　　二

　　接到琵琶的电话，是在我意料之中。我放下电话，琵琶翩然走进我的单间办公室。在商海沉浮的琵琶早已练就处乱不惊的沉稳气质，脸上永远写着一行字，世上无难事，只有肯登攀。

　　我皱皱眉：“你又来，回去吧。”

　　下班时分，不时有同事在门口跟我打招呼，我礼貌地频频点头，这多半是琵琶之故。

　　“我开了二个小时的会，三个多小时的车，还没有吃饭，你就让我回去？”琵琶开始打情感牌。

　　“就因为我的推荐信？全无可能！”

　　生活的真相，早已教会我认识琵琶所来目的。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琵琶坚决冷静：“你知道吗？你们学校的学生，荆筭比较看重，尤其是你推荐的学生。”琵琶的目光牢牢地锁定我，语速不疾不慢地说。

　　我瞥了她一眼：“这就是你来的原因？”

　　“你是他同学，也是芙蓉的好友。”琵琶并不打算放弃。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不知道吗？”我冷淡地说。

　　“孔雀，你知道我从不求人。”琵琶居然低声下气，“求求你。”

　　我和她相似，平生最不愿求人，不同点在于，我怕人求，比如青秀求我。有时自不量力，也会竭尽全力，成人之美。

　　“还提芙蓉干什么？”我有些不悦。往事如烟，尘世无辜，唯有执念。

　　“荆筭说你是个义薄云天的人，如果是男人，你们不是比肩的朋友，就是棋逢对手。” 琵琶寸步不让。

　　“抬举，我可比不上他。” 为达目的，琵琶送我一顶高帽子，我承受不起。

　　“芙蓉拿了那笔钱，我终究好受些。”她抚着胸，似帮荆筭叩心。

　　三

　　二十年前，芙蓉、荆筭和我都在同一所学校教书，荆筭用雄辩和才气征服了芙蓉。然而，生活的意外有时会不期而至。在一次巧合的饭局上，荆筭认识了锦辉公司法人的掌上明珠-琵琶。野心的荆筭，辞了职，不顾芙蓉哭得象一具尸体，走了心。在他娶琵琶的黄道吉日，还托人给我送来请帖。当着芙蓉的面，我轻描淡写地把请帖撕得粉碎。

　　芙蓉身怀有孕，执意生下。我去找荆筭讨说法，荆筭不在。琵琶听后，掏出一张存有十万的银行卡。我二话没说接过来。回去后，芙蓉梨花带雨地还不要，我弄不懂她哭哭啼啼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样惨，跟钱有仇吗？芙蓉低下头，把卡小心地放进钱包。生下孩子后，不到一年芙蓉得了乳癌。她不肯舍弃美丽的乳房，癌细胞肆意横行，她被病毒浸染得衰竭虚弱，临终，对我凄然地说，她让农村的父母蒙羞，这个孩子让他们养，受辱不说，也不会有好的生存环境。喘一口气，起身，小心翼翼地说，孔雀，你能帮我养吗？我在九泉之下，都为你磕头。

　　别，一个孩子，不是个宠物，多重的责任和担子，我沉默良久，望着痴情如水，绝望如海的芙蓉，还是答应了她。

　　芙蓉去世。我一个穷教书的，为了养芙蓉的孩子也很拼，利用业余时间，在一家民营公司兼职担任美其名曰的技术专家。十年后，日子不算大富大贵，也算初步进入了小康。

　　我结婚，生子，并不影响我把芙蓉的孩子视如己出。芙蓉的孩子逐渐长大，有一天，她不知在书柜的哪个角落翻出了芙蓉的日记。芙蓉的日记记录的并不完整，有一点，却是真实，她不是我的亲生。“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对吗？”她仰脸看我，无辜询问的表情。我不忍，点点头。的确，母亲是世界上最温柔最难当的角色。芙蓉的孩子骄傲，敏感，脆弱，她不再叫我母亲，改口叫我“哎”。我苦笑。我原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芙蓉的孩子，无论她叫不叫我这个母亲。

　　四

　　这些年，善于经营的荆筭，人生一路通关升级，掌握了A市制造行业的领头羊锦辉公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近十年，琵琶多次走进我的办公室，让我把芙蓉的孩子还给荆筭。这一切都是背着荆筭。为了我和荆筭的所谓友谊。可笑，我和荆筭还有友谊吗？琵琶肯定地点点头：“荆筭一直把你当朋友，你推荐的学生，他都看重。”

　　“这不是你和我的约定吗？我要感谢的是你！”我提醒琵琶。

　　锦辉公司，多少名牌大学的学生，挤着进去，职业学院的学生，要想有好的工作，远走他乡，去的多半是南方的公司，留在在本地，不是在工地搬砖，要不在些小企业打酱油。时常，我为所在学院优秀的学生犯愁。有一天，琵琶又来烦我。我置之不理。琵琶拿起我桌上的一份学生简历，道：“每年你给锦辉公司推荐几个好学生，我来跟荆筭说说。”

　　我沉默良久，笑了：“一言为定！”

　　琵琶微微点头。

　　从此，我的学生，逐渐在锦辉有了口碑，甚至被派往省外，海外。

　　我在职业学院的职位和声誉多半是靠了锦辉公司。锦辉公司的背后，实际由这个深情谋略的女人把持。琵琶的周全，既为了她和荆筭的小家，也为了锦辉的发展。作为企业家，对企业和员工，肩负着更深远的考虑和责任。可惜世上有诸多的良医，也不能让她拥有荆筭的孩子。她只肯领养荆筭的孩子。无论我对荆筭多么不齿，然而，我之砒霜，她之蜜糖，爱情让女人高贵，也让人卑微。世界有时也是公平的。

　　我欠琵琶一份情。

　　荆筭欠芙蓉一条命。

　　琵琶欠荆筭一个孩子。

　　我这生不愿欠人情份。

　　青秀去了锦辉公司后，明显开朗自信。

　　芙蓉要是泉下有知，也愿自己的孩子，认亲生的父亲。

　　我们之间，人和人，事和事，人和事，过程如何复杂，最终演变为简单明了的目的。目的的好处，在于我们既往不咎，微笑地成人之美。

　　“我会让青秀认荆筭。只是她太年轻。”我对琵琶笑着点点头说。

　　“当年，我拦住了你，我的私心，并不能让我和荆筭快乐。”琵琶以心换心。

　　“我还想让青秀挑大梁，她会有一个父亲，三个母亲。”琵琶站起来。我没有起身送她。

　　琵琶早已习惯。

　　不久，进入初夏，阳光亦有些炎热，我聚精会神正在办公室里画一张图纸，我的耳边有清新温热的呼吸声：“妈妈，母亲节快乐！”

　　我抬起头，眼前豁然开朗，我的孩子，青秀，身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裙，手捧一束鲜花，春风如画，鲜艳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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