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四年前，一个大学同学微信名如梦，当时觉得这样矫情，每天忙忙碌碌，说什么人生如梦，更像附庸风雅。我们这个年龄，青春已远，人生未老，但只要父母在侧，好像还是孩子，任性，赌气，不耐烦他们的唠叨，也不想再听他们关于我们人生的何去何从。但是突然某刻起，每看见母亲，心里就一遍一遍庆幸，幸亏还有妈妈。
这一年，不忍落笔写些什么，因为怕回想带来的明明白白的绝望，父亲不在了。我已四十岁不惑，可我却幼稚到根本没有想过父母会有不在的一天，尤其父亲是在突发状况下，半天之内，就在我眼前永远睡着了……我呆在那里，连哭都不知道，不知道如何接受。对于刚刚应付完离婚的惊涛骇浪的我，那种感觉，就像我努力爬上悬崖顶，快到头了，我的手已经搭上崖顶的边了，又被什么人冷冷地瞥一眼随手一推，你下去吧……我又到了崖底，可是我好像爬不动了。
之后的大半年，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不用操心孩子的时候就发呆，晴天走在路上，阳光刺眼，路人匆匆，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变了。小时候看红楼，热衷都费在记得了几首诗词上，再翻，开卷第一回看到二仙师笑说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父亲的突然离去，让我很长时间怀疑人活着的意义。他少年贫苦，青年从戎，壮年时不顾危险当街追过抢劫犯，一辈子活得纯粹到痴傻，老了更好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与我同住时，不知道多少次半夜起来去关楼道里邻家彻夜开着的灯。这样一个人，就这样去哪里你都找不到了，刷牙时想起他说，要用温水，对牙龈好，想起他拿个什么小东西来问我，可能派得上什么用场？做着什么事的时候，突然停下来，意识到只是自己在想而已，很绝望，于是大哭，忘了陪我的只有一双没成年的儿女。四岁的弟弟会跑过来，等我蹲下去，便抱着拍拍我，我才不好意思笑说点别的什么，打住前一刻绝望。
那一阵，直到现在，如果一件很久不穿的外套口袋里，或者不拘哪里掉出一张字迹模糊的购物小票，我会很认真地分辨上面的字迹，尤其时间，看清了便呆呆地羡慕它，羡慕它上面有过去的时间，不会变。姜夔说“少年情事老来悲”，怕是有些矫情，不过，“人间别久不成悲”大抵是真的，但要除去死别。
我应该比从前坚强了吧，可是又好像更催弱了。给弟弟念《快乐王子》到最后，竟哽咽念不下去。2016年最后一天，晚上临睡前弟弟很兴奋，因为到了2017，他可以看荷花了。这一年，也许是去公园凑巧绕了花开的湖面，也许是我自己怕见花开，总之没看到2016年盛开的荷花他很遗憾。之后有日偶见陈与义词“去年长恨拿舟晚，空见残荷满”，突然觉得安慰，原来我们有的心情古人都有过了，他的一路繁花相送，我们静待风荷举。
日子总是因为我们的心情才有意义。元旦后工作日的周日早上，姐姐睡着等六点的闹铃，我醒着等六点的闹铃，等到了七点，姐姐上学迟到……大风天后雾霾尽散，弟弟站床边喊，天这么蓝，我要长大高个，快出去吧……大年初一，弟弟搞坏了消毒柜门，一度气他不能让我片刻清闲，等到搬出来打扫了往常看不见的角落，百度搜索按提示拆卸并重新安装了滑轨，又生出些满意来。不禁想，日子也就是这样，且歌且哭，又恼还乐？
今日正月十四，下午时得知妹妹添了女儿，如此我们两家两个好，弟弟荣升哥哥。新京报元旦社论说，大人的沧桑终究抵不过生长的力量。果真如此。我说小名就叫正月吧，我们尘缘未了，迎过新正，绝望时绝望，悲伤时悲伤，欣喜时便欣喜。悲喜交加的人生，我们无法抗拒，只能缓缓走过，太累的时候许自己一个罢罢罢，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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